从1994年8月参加工作,时光一晃,竟然来到了1998年的元月。
一晃就是三年多啊。
元旦那天,我没回家。反正过年也只有20多天了,我在学古人做一件事:图新。
图什么新呢?
买一个日记本,前面写一段【决心书】。这个本子现在还保留着,兹抄一段,表明我当时的心迹:
丑牛将尽,寅虎将至,回首往事,有得有失。借此元旦,图立新志。
昔,曾涤生以【昨日之种种已死,今日之种种必生】以激励自己,我当效之。
特设此日记,每日反思。纪录不足,时时反思。
日练书法数页,夜读经典一篇,多向师父取经,少与俗人漫游……
不全文照抄了。反正意思就是:
多读书,画点画,练点书法,少游玩,多向李老学知识,坚持每天记日记,监督自己做有意义的事。
接着,我就开始行动了。骑着单车跑到一个书画用品店,买齐笔墨纸张和一块五合板,一个旧书桌。叫店主送到机关院子里5号楼。
然后骑单车回家。
我住的是两室一厅,有一间房子空着。但谁也没来管过这事,没说我多占住房。反正高小亮他爹不来管,其他人根本不管这档事。
我又把锁换掉,打扫好卫生。
半个小时后,老板派了两个工人把东西送来。我指挥他们架好画桌。
等工人们把书画桌架好。我把笔墨、砚台、纸张、颜料,各就各位。
再给苏姐打个电话,想买一对沙发,中间配个小茶几。
苏姐说:“我马上过来看地方,量尺寸。”
一会儿,她就过来了,到我书房看子之后,高兴地说:
“选这间房子做书房挺好。白天采光,非常亮堂。再把窗户打开,外面那株剑兰的花一开,你就跟张书记的书房一样了。”
“张书记?他的房间是你布置的?”
“小亮她妈是我的亲戚。”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点头,心里却像沸水一样翻腾。
这机关的关系重重叠叠,她把这层关系一讲,就跟解数学难题一样,你怎么也解不开。但在三角形中间加一条辅助线,三下五除二,你一下就解开了。
她的小商店为什么生意好?原来只要机关事务局稍稍照顾她一点生意就行了。
她量了尺寸之后,建议道:
“还配一个茶几,茶壶。写字画画是种文人雅好,累了,坐在这儿喝一壶茶。要好的朋友来了,也可以到这里坐坐。”
我望着她。
她说:“我是说真的,张书记也写字,里面也是这样设置的。”
我发现,我与张书记几乎没有多少交集,但苏姐比我了解得更多,便故意问道:
“他的书房摆了几条沙发嘛?”
“一对短沙发。书房又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主要是书记累了,到书房里练练字,放松一下。
要有点什么事,也是两个人谈一谈。平时是锁着的。”
我一听就明白,说道:“苏姐,那我跟你提个要求。”
“你说。”
“张书记练字是放松精神,调节情致,因为我也没有看见过张书记给哪个单位题过词。
我呢,就更加不同。是学着写字画画。你可别跟其他人说啊。”
苏姐点点头:“放心,我建议你配两条短沙发,就是这意思。
这纯粹是种业余爱好。你的爱好让人知道了,那就麻烦。”
“麻烦?别人说我不认真工作,一心写字画画?”
她笑了,用力摇头,然后才说:
“你是萧市长的秘书嘛。就算是你的字写得再差,画画跟儿童画一样,照样有人索要。”
我的个爷爷加奶奶。
难道下巴有白胡子的中医师生意好,他治了几十年病,总要总结出一些经历来嘛。
苏姐在这机关门前开商店,加之她以前也搞了三四年的机关卫生,早就是个人精了。
她爱惜我地说:
“老弟,你要真的想画画写字,就不要让人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张书记也有个书画室告诉你呢,就是要你向张书记学习。
书画就是修养自己的心性。”
我说:“住都要选择住在机关附近。”
她问:“为什么呢?”
“你不仅懂窍门,连说话也是用【修养心性】之类的词,可以上台作报告了。”
她笑道:“天天跟机关里的人打交道,近朱者赤嘛。”
我翘起大拇指:“苏姐威武。”
她说:“我马上选好,用老红色的,等会,我和老公送过来。”
苏姐走后,我走到外面泡了一杯茶,心想:
难怪《红楼梦》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苏姐在机关只是搞了几年卫生,她的思想比我深刻多了。
我写字,画画,纯粹是一种提高自己修养的个人行为。
如果别人知道了。那么,就真会出现有人买字画的现象。
开始他也不说买,只说喜欢。
说喜欢是任何一个有所图的人,说的一句共同话。
我也说过。
然后,他就要我送他一张画,一幅字。礼尚往来,他送我两条烟。这不算【买】吧?
我是不是会照顾他一下呢?
他们送一个报告送给萧市长,然后要我催一下,说几句好话,我会不会呢?
肯定会。人家送烟酒给我啊。
等我字画达到小学五年级水平了,他们就会开始吹我。
艺术没个绝对标准,闭着眼睛吹也不会错。大家一起吹,我又入个什么市级书协、美协会员,他们就出钱买。
反正又不是花他们自己的钱,出价三百五百一幅。这点钱等于他们在外面吃顿饭,但是,买我的书画就等于收买我。
收卖我,我就会变质。
因为我没有多少时间去真正写字画画。我靠的是萧市长手中的权力。
一旦离开萧市长,我的字和画就变成一堆废纸。
那么,我会怎么样?
我就会变得追求权力。
如果外放,必定求萧市长把我放到有人求的单位去。
比如财政局,退而求之,比如教育、卫生这种大局。
其他单位的人不买我的书法画作了,但是单位下属,下属二级单位的人,照样需要我解决问题。他们成为我的新买主。
结果,我不受贿,照样有钱用。
我的个爷爷,我就变成这样一个人?
打着艺术的名义过着幸福的生活。
当然,要想有什么大出息也是不可能的。
组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样一想,苏姐提醒得对啊,对对对对对……十分对,百分对,千分对。
我可以写字画画,但不能让人知道。原来想要赵桐宇借几本字贴和山水画来临慕,这个计划也被我否决了。
要工具书,自己去书店买。
半个小时之后,苏姐老公用板车拖着沙发之类的过来了。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李老也把门打开了。
我愣了一下,因为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便笑道:“师父好,换两条沙发。”
他点点头,下楼去了。
苏姐和她老公迅速帮我把沙发抬进里间,摆好。
苏姐当着我的面,问他老公:“今天你做了什么?”
她老公说:“什么也没做。”
苏姐说:“这就对了。”
我付了钱,苏姐和她老公走了。
我问自己:今天你做了什么?
另一个我回答:今天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