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总管抬眼望着俊健的指挥使,满目欣悦:“那就有劳大人了。”
为奴者为主奉命是本分,为人者趋吉避凶是本能。
有人接手侍候暴君的任务,他只假意优柔了片时就答应了。
晚一步,他都怕龙爪下一刻就钳到自己老颈上来。
有苏诫安抚着皇上,他燥乱的情绪稍微有了些松缓。
“开始吧。”苏诫曲一条腿在榻上,与皇上对坐,掌住其双肩。
云渡瞧着他,预感有些不妙。
心道他莫是看出了自己的企图,故意来阻挠的?
转而她抛下猜想,不觉得自己身无寸刃的有什么可值得猜疑的。
保持一惯平静沉稳,她开始揉捏皇上双肩。
动作熟稔,力道合宜,指腹按压上缓痛穴位时,皇上舒服地舒着长息。
欲将喷发的戾气适时压了下去。
“何时学的如此本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苏诫盯着她微垂的幽眸,眼神审视,嘴角勾着一抹意味诡异的笑。
云渡厌烦看他:“乡下学的。阿兄见笑。”
“那日我说头疼,怎么没见你也帮我按按?看来你对我还是不够亲近。”苏诫阴嗖嗖地道。
那日?
哪日?
整天活蹦乱跳比老虎都还要精神,哪时见过他身子不爽了?!
他把话说在前头,云渡也不好说些不合时宜的,只能顺着他的话道:
“阿兄说的哪里话,你若真病了,我岂有不着急的道理,只不过陛下的头疼是饮酒触发,与你怄气跳湖里着凉的不一样,你那种情况吃药效果比较好。”
换苏诫一怔:“我怄气跳湖?”他本是想从侧面讥讽她接触皇帝或有不纯动机,提醒她及时住手,不料却让她拿句莫名其妙的话噎住。
还吃药?
这算是咒他有病么?
“陛下,您感觉可舒服了些?”云渡边揉着皇上的脊,柔声问。
不及一刻,皇上纵酒引生的不适症状好了大半,神思也清明了许多,动不动就杀人的癔症得到了显着的缓解。
其时,太医院院使气喘吁吁地进了殿,顾不及搞清状况先跪圣前请罪。
在皇上发怒杀了上一任院使之后,整个太医院上空整日都漂浮着一团黑沉沉的阴云,谁都怕被传。
然而作为一院之长,任他谁战战兢兢,他也要担起为皇帝看诊的重任,否则,一院医士都得遭殃。
皇上闻声,缓缓掀起一丝眼缝瞥向地上,见是从没将他顽疾诊治好的庸医,不觉厌烦,眉毛一竖,遂出言将人喝退下去。
云渡看着御医提来的医箱,忽然眸中一动:“陛下是否感觉背上这条筋酸痛不已,像是有人往两头拉扯?”
说着揪住脖子与脊骨相接的一处皮肉,皇上疼得“啊啊”叫唤。
“对对对,这儿平时总疼,饮酒便可松缓许多,然饮酒两颞又发疼,苦不得两宜之法啊。云姑娘手劲恰合朕疾,按得很舒服,可有疗愈方案?”
云渡假意思忖片刻,道:“陛下颈上酸痛应是久年含项引发,”含项二字飘入皇上耳里瞬间,他瞳眸抖了抖,年少低头做人的不堪经历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看看云渡,心中有些不畅,云渡却是不知他心里想法,因为他确实有这样病症,不是编的,她继续道,“肩背上的不适则可能是您征战时劳损所致。我有一个朋友是铸剑的,常年低头挥捶的,也喊肩酸脖痛,后来我……”
说及此,她突然不说了。
话题中断,最挠听者心。
“后来怎样?”皇上追问。
云渡道:“此法民女不甚精湛,不敢班门弄斧,陛下身上的不适,还是交给御医诊治为妥,我就帮您按按放松就好。”
皇上也是个执拗的主,得苏诫常带身旁的媸女服侍得舒服了,再让他另请高明就很不乐意。
于是道:“要怎么做你大胆来,不要有那些束手束脚的考虑。朕虽不知你斤两,到底还是信得过苏卿的。你是他的表妹,必然也会像他敬奉朕一样对朕尽心是否?”
“这个自然。”云渡违心答道。
“如此才对嘛。你要做得不好,朕也不能拿你一个弱女子怎样,顶多让你表兄吃顿苦头。苏卿以为朕这个主意可好?”口吻带着玩笑意思。
苏诫:“……”这又关我什么事,怎么一说到她都要带上我?
无奈的目光越过皇上头顶紫金通天冠,看着云渡:“妹过兄承,正是在理呢。”
幽雅俊目一瞬不瞬,“你最好不要乱来”的意思一个字一个字地却飘进了云渡阴沉沉的湖眸中。
云渡知而不屑,回头对徐总管道:“劳公公让方才进来那位御医把毫针给我用一用。”
“姑娘要对陛下施针?”
“是。”
总管眼中快速划过一抹疑色,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回头叫住瑟巍巍退到外殿待命的御医,让他取毫针呈上。
拿到银针,云渡让皇上褪去上衣趴到榻上,她要从背上下针。
鬓角花白的老御医见皇上无疑问地任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摆弄,感慨地摇摇头。
心想不会又是哪方势力派来谋害暴君的江湖能人吧?
自皇上荒政滥杀无辜以来,以各种身份各种才能接近皇上的能人层出不穷,当中有戏子、舞姬、幻术师、宫女、宦官、禁卫,甚至妃子,但以医术得近圣体的,苏诫的这个表妹可谓独一份。
看她手法,确是岐黄中人,只是想针到病除,怕是哄鬼咯!
比此事更可疑的是,苏诫历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对威胁到天子安危的人向来不留情,而今不仅莫名认了个深藏不露的女人当表妹,还时刻带在左右,又目睹她接近皇上而不阻,真真怪哉。
与御医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侍候皇上始终的老内侍,他不是个有多大野心的人,勤勤恳恳的做事态度也深得皇上肯定,只要皇上不酒醉发狂,他就是所有宫人及宫妃里头最安全的。
奈何皇上愈渐酗酒无度了,这样的安全越来越无保障,他日渐也发慌了。
对于很多可疑或不可疑的人和事,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看。
比如言行藏着可疑的苏府表小姐。
比如指挥使对其表妹的目不转睛,既似亲爱,又似戒防。
然而不管怎么看,他都从未自苏诫身上看出一丝叛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