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是老熟人,苏诫是更老的熟人,在他们面前,她表现相对自然,比在公子身边自然。
因为是老嘴脸,还不是心上人,不用注意矜持,做本来的自己就好。
眼看手边一碟雪粉翠玉糕见底,视线里缓缓却见一碟杏仁酥靠近。
抬眸,惯常冷峻的离迎面微微而笑:“几日前,我路过此地,老远就闻到了他们家的糕点甚是味香,就进来坐了会。”
“尝了几样,发现他们店里的杏仁酥与宫里制作的差不多味道,不知是否因为此地烟火味浓重,我觉得香味甚至更胜御膳司一筹。你尝尝看。”
瞧惯了少年黑衣黑袍的冷肃形象,突然看到他华袍曳地,宝冠玉带,温柔如水的,云渡很不习惯。
她挤出一副笑颜,礼貌地道:“你喜欢吃就多吃点,我吃这一盘够了。”
她其实挺喜欢吃杏仁酥的,只是幼时因为知道杏仁酥是用杏仁做的,故而也以为是杏仁就可以吃。
不料嘴馋的她在捡了一把苦杏仁吃了过后,中毒差点交代,从此她对杏仁二字便有了仇气,再不吃了。
抬手去拿漆盘里余剩的雪粉翠玉糕,一只皮肤白皙,骨节修长漂亮的男人手推着盘乳饼闯进视线。
“吃这个吧。”
云渡没去看投食之人,自苏诫的手出现,她的注意力即刻就被他闲适柔缓的动作吸引了。
他推移点心的动作,包括指节伸曲的弧度乍一看都像极了宿屿的行为风格。
只是宿屿的手更清瘦苍白些,苏诫更健实强壮,肤色也比宿屿的红润。
正当云渡暗嘲自己是不是思念公子入魔了,才会对随意一个人做出的相似的动作入迷,霍然她竟发现苏诫左手无名指的指节侧面有一道不甚显眼的细细的疤痕。
这样的疤痕她似乎在公子手上也看见过。
就是他与南执令议事,她与他同座旁听那日。
她与他同一位置,当时她的心思没来由的只想锁定他,看不见他的面容,就只好看他的手。
他的手闲闲搭靠榻几边沿,她刚好就看见了。
长时间的注目,不止一丝伤痕记住了,他手背的纹路,指甲的形状也都记忆深刻。
他们的手确实有些像。
云渡惊疑地抬头去看苏诫,见他温眸溢光,含情脉脉在看她。
一别在京都时乖戾霸道的耽视,此时的他,恍有从前苏博士时的神态。
不是十三岁的惊才绝艳,也不是十五岁的超世无双,而是成为太子少师后,为人师者独有的,经过渊博学识,贤士风范沉淀下来而形成的儒雅、温煦。
一见便如坠热水里暖融融安全舒适的气质。
是他们确定恋人关系之后,他常注视她的眼光。
云渡嘴角欲扬不扬,雪嫩玉容上表情复杂,几乎要抽搐,陡然忘了看他的目的。
许久,一瞬不瞬呆愣的美目扑簌簌眨动两下,“哦。”哗一下拿抱走了那盘闻起来很香甜的乳饼。
侧过身去,赶紧拿一块塞进嘴里,压住心中古怪的惶悸。
瞧见她躲开的侧颜悄然晕上薄薄一层绯色,苏诫唇角微微一弯,笑得含蓄,痴迷。
云渡悄悄回看,见他模样还是那样诡魅,不禁心头一搐,麻溜再闪躲。
忽然,感觉头发轻轻扯动,扭头一看,正是苏诫在温柔地抚弄她发尾。
“你做什么摸我头发?!”云渡亟亟跳起。
她与苏诫席坐食案同一边,距离尺内。
这好好坐着一丝不适感没觉着,但是,就在她倏然腾起时,脚下一滑,一时没站稳,忽地又歪坐回去。
慌乱之下,抱在怀里的一盘乳饼“哗啦”飞出,她自己眼看也要撞靠到面前食案上。
危急时刻,一只极有力的大手忽然揽住肩膀,“当心。”苏诫柔声提醒。
本来挺寻常的口吻,云渡却觉得肉麻不已,“你别碰我。好端端的你摸我头发作甚?!奇怪不奇怪!”
苏诫忍笑,拨过她顺长的头发:“看你头发上沾了不少灰,想帮你掸掸。”
云渡垂眸,他拿起来的发尾确见不少尘污,许是焚纸时拖到地上沾的。
“那……那也不要你多手,男女授受不亲,书上没教你?还是长辈没教你。”
她气不顺。
那边离龙飞凤舞一出手,袖袍在空中一拂一挽,眨眼即将云渡甩飞出去的一盘乳饼收入盘。
装得整整齐齐,一粒灰也没染到。
“离离,我们走。”云渡复从座上起身,拉上离就走。
离看着抓住手腕的纤秀润白的女儿玉手,回头又看苏诫。
对他幽暗一笑,意图耐人寻味。
离嫌弃地摆动胳膊,“别拉我,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没娶亲呢。”
云渡抱住他俊健猿臂,强行依偎:“你才焚纸认了我家人做亲人,以后我俩就是名正言顺的姐弟,一家人了,有什么不可亲的。别晃,什么牛脾气……”
嘀嘀咕咕说走往门外去。
云渡频频回头望苏诫,眼神却总躲闪。
离是时不时抛来道目光,意味嘲讽。
目送他们背影远去,消失隔间屏风的转角,苏诫心笑:
“男女授受不亲么?与一个连身份都不清楚的男儿家人相称,拉手搭肩就自然如常,与他这个知根知底的曾亲胜家人的兄长就授受不亲,未免太掩耳盗铃了吧!”
求爱容颜神秘,来历不详的公子时猛若虎狼,怎么到了曾爱过的男人面前就胆小如兔?
她心里真的没鬼吗?
跟了他如此久,看了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他的方方面面的品行、姿彩,她真的会没有回忆起心里那个喜欢了十几年的苏诫哥哥,将其与后来见识的苏讨厌鬼同台相论吗?
若是想起了从前的欢喜美好,她真的能忍住不怀恋吗?
倘或怀恋起了她苏诫哥哥的好和爱,是否会将对故亲旧爱的那份惋惜转化为怜悯,怜悯一下他这个业途艰难的是非人呢?
假使她都看见了他的好人面,看见了他的不群英姿,舍得怜悯一下他了,她能做到一丝女儿情都不附着于他身上吗?
就当是对曾经的爱人的深一层的了解。
她的心一定有所变化的,否则怎会强调男女,论亲与不亲?
才见面她就这样心慌心乱,接下来他该怎样图谋啊?!
苏诫忽然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