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酸菜肉馅,同样是白面包的饺子。
黄艳秋婆婆包出来的,就分外好吃。
“婶子,你这是咋拌的馅,这也太好吃了。”小寒吃了一个后,赞不绝口。
这两天不太好的胃口,在这里都开了。
孩子们也吃得满嘴流油。
小寒喂毛毛吃了一个饺子,再喂她吃炖鸡蛋羹。
这鸡蛋羹也炖的好,细细嫩嫩,淡黄色,闻着一股蛋香和香油的香味,毛毛一口接着一口吃。看得多多直咽口水,小寒喂了她一口。
她们家的伙食胜在有油、有肉。主打就是一个食材丰富。但是做的饭要论起味道来,那比起黄艳秋婆婆,可就差得远了。
按做饭好吃程度排名,于千岩大于她,秋荷大于于千岩。
但秋荷的手艺和黄艳秋婆婆比起来,那就是泰山脚下和山顶的差距。
小寒都要汗颜了,她不敢想自家的那些东西让黄艳秋婆婆来做,得做出多少人间美味。东西在她家,都没有体现自身价值的机会。
她都能想到小果他们长大后会说:“我在家吃饭少,那是有原因的。”
“我就随便拌的,不都这个味儿嘛。可能就作料加的多了点。”黄艳秋婆婆笑起来,“你这张小嘴啊,就是会说话。我可盯着你呢,你要吃的少了,我可不让。”
黄艳秋看着这眉眼舒展,温声细语说话的婆婆,心里发酸。
这几年,她婆婆时时都像竖起满身刺的刺猬,见了人就恨不得上前去扎一下。
她都忘了,刚结婚的时候,她婆婆也是这样和她说话的,而不是她男人去了之后,见天对她冷嘲热讽的样子。
“婶子,等日后我发达了,我指定投钱给你开个饭馆。不求别的,就求能让我天天吃上这好吃的。”
“这会儿子可不兴干这个。”黄艳秋婆婆摇头,“不瞒你说,我爷那辈,我们家在城里大酒楼里给人掌大勺的。后面都改成国营的了,这手艺也就都撂下了。”
“原来还是家学渊源啊,难怪这味道这么好。”小寒感叹。
“啥渊源啊,老一辈子可死脑筋了,这玩意也整个传男不传女。但是到了我婆婆这一辈,她哥兄弟,十好几个,手把手都教不会,我婆婆就趁着给人家擦锅台,洗个菜,递个家伙事儿的功夫,就都学会了。”黄艳秋插了一嘴,“我婆婆还会做好些个大菜呢,就是这会儿东西不好买,做不成。票太难整,有钱也不行。”
黄艳秋婆婆随着这话陷入了回忆。
“我爷看我兄弟们实在提拉不起来,最后偷偷教了我不少。唉,学会了也白搭。”
“不能白搭,指定能有用。”小寒肯定地说,“等我小果娶媳妇的时候,我在村里摆大席,到时候请您给我掌勺。”
“到那会儿我道都走不动了。”黄艳秋婆婆笑着轻拍了拍小寒的胳膊。
“那不会,你还年轻着呢。”小寒郑重地说:“说好了,到时候可指望着婶子了。”
黄艳秋婆婆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飞进花白的鬓角里。
“哎,锁边小工,明天早点来啊。”黄艳秋对要回家去的小寒说。
小寒一愣神,今天就连晚饭都是搁这吃的,虽说吃的高粱米饭,白菜炖粉条,但是这都是粮食啊。如果她们不搁这吃,说不定人家都不整菜了,只吃葱蘸酱。
谁家能禁住这么让外人吃,还不是亲戚。
“我明天再来一天,你们家后天就得上大队借粮去了。你挨不挨笑话不知道,我准挨笑话,那老罗家的大儿媳妇,带着一堆孩子,把人家老董家刚分的粮给吃没了。我们得成蝗虫大队了。”
黄艳秋婆婆哈哈大笑。
“啥就蝗虫大队,你们加起来还没有一个半人呢,你还就吃那一小口,能吃多少。来,明天早上早点来,婶给你整苞米面糊糊吃,保准你没吃过。”
“真不来了,真不来了。”小寒连连摆手,她脸皮一般时候挺厚,但这不是一般时候。
“那可不行啊,你不来,没人给我锁边啊。”黄艳秋一摊手。
“你看看,这要没你,小秋接的活都干不完,你可不能撂挑子。”黄艳秋婆婆往严重里说。
婆媳俩都十分真诚。
“章姨,你来吧。”黄艳秋大儿子董超强用棉袄袖子擦了擦鼻涕,眼巴巴地看着她。
他身后小果、牛牛也都热切地看着她。董家老二拉着多多,还在那玩着呢。
小寒走后,黄艳秋婆婆不解地对黄艳秋说:“她咋还说自己个儿是老罗家大儿媳妇啊?”
“你没上过她家不知道,她家东屋箱盖上还摆着罗建国的照片呢。”黄艳秋熨烫着今天刚做好的衣服。
黄艳秋婆婆吃了一惊,随即又笑了。
她嘟囔了句。黄艳秋半夜躺在炕上才想明白,那句话是:“活得自在了真好。”
小寒第二天一大早厚着脸皮,又去了,全家总动员。连同小猫一起。
小猫长大了些,已经到处跑,开始抓老鼠了。
今天看大家出门,它就不出门了,跟在多多身边。
小寒拿了两瓶桃罐头,把刚买的鸡蛋也都拿上了。
供销社主任媳妇刘素娜请于千岩帮她姐家儿子补物理和数学。每天中午午休的时候补。
她姐家的小姑子在沈阳一家罐头厂上班,厂里拿了好些桃罐头抵工资,也给她大姐家送了两箱。
一箱16瓶。
她姐直接给于千岩拿了一箱。
吃完早饭,小寒抢到了洗碗的活。
苞米面糊糊里面打了鸡蛋,有淡淡的甜味,应该是新磨的。搭配黄艳秋婆婆腌制的萝卜片,特别好吃。
萝卜片有白萝卜,还有胡萝卜,再切点香菜根。红红绿绿,看着就清爽好吃。
黄艳秋婆婆在屋子放了一个木盒子,里面装了点土,种了点香菜。长势还挺好。
日子只要想过,就能过得好。
黄艳秋婆婆给她烧火温水,她直接在大锅里洗。
小果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
真正意义上,只有小果在村子孩子堆里混得开。
那会儿爷爷不能两头顾,一下地,他就满村跑着玩,东家吃个洋柿子,西家摘根黄瓜,也能混个水饱。
牛牛是去年才回村,和孩子们都不大熟。董家两个呢,单纯因为没了爹,老是被大孩子欺负,就和村里的孩子玩的少。
这会儿小果带队,挨家挨户叫人出来玩。从董家开始,一直叫到这条街口。就连前院都不落下,叫几声,后门一开,小子们就窜出来了。
谁家有同龄孩子,他门清着呢。
队伍越壮越大,浩浩荡荡地往河边去了,冰冻结实了,能滑冰了。孩子们也不嫌冷,鼻涕流老长,用力一吸就吸回去,接茬玩。
多多腿短,董老二的也不长,两人被哥哥们强行留下,只能在家里继续玩过家家,小猫也不去抓耗子了,跟着她俩来回转悠。
毛毛在短炕上爬来爬去,又沿着窗台走来走去,看着院子里的姐姐和哥哥,偶尔还朝小猫招手,让小猫来,只是语焉不详,猫也听不懂。
“你别说,这洗碗收拾屋子这活,小寒你干的挺立整。”黄艳秋婆婆赞道。
小寒笑纳了,她现在就这一个优点了。
炕烧的热,地上也不大冷,今天太阳好,晒到炕上,看着就暖洋洋的。
小寒开始锁边。
“小寒姐。你搁这呢吗?”王二妞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小寒放下布,站起来往窗户外面看。
二妞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站在门口。
小寒走出屋门,冲她招手:“我搁这呢,你快进来。”
二妞有点踌躇。
“院里没狗,你进来吧。”
王二妞抿了一下嘴,还是进来了。
黄艳秋一脚踩脱了缝纫机的踏板,打了一根针。
她却一点都不恼,甚至是带着点愉悦地换了根针,继续踩。
“婶搁家呢。”二妞进来和黄艳秋婆婆打招呼,有点小紧张。
她妈经常在家里说这董老太太刁。
“二妞来了,快进来,屋里暖和。”黄艳秋婆婆笑着让。
二妞点点头,跟着小寒进了东屋。
“秋姐。”二妞也不知道该咋叫人,就按照叫小寒一样称呼了。
“欸。”黄艳秋笑着答应,“快上炕头,我这有点忙,让小寒招呼你。小寒你给她倒碗水,外屋地碗橱里有白糖,你搁点。”
“中。”小寒把二妞让在炕头上,给她倒了碗白糖水。
再进来时,二妞已经和黄艳秋聊起来了。
黄艳秋婆婆放了个炕桌,小寒把水放在炕桌上。
“小寒姐,我想绣个香包,你帮我画个花样呗。”二妞说了正事。
要不是这个由头,她也不敢上黄艳秋家来啊。
虽说她现在给人做衣服,也有人上她家来了。但是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是不敢和她往来,人人都说她名声不好,好像和她待一起时间长了,大姑娘就嫁不出去了,小媳妇也会被看不起。
“啥样式的香包啊?”小寒坐到炕桌另一边,拿起布继续锁边问。
“就做个小桶,上面拿绳一抽紧。我夏天晒了点干花,有点香味,我想做个,留着过年戴。”二妞拿了一块长布条出来。
是白色的平绒,看着挺厚实,做出来肯定挺括。
“你想要啥样的?要花还是小动物?”小寒边干活边问。
她现在已经能锁得很好了。
黄艳秋婆婆拿着要锁边的布去了西屋。
“我也不知道。”二妞摇头。
“这不冬天了吗?不有那个戏词,叫踏雪寻梅啥的,你要不给她画个梅花吧。”黄艳秋停下机器,换线。
“你过年戴的话,这个还真应景。”小寒看着她准备的布块说:“这布绣点红梅,应该能好看,你等着,我回家拿纸笔。”
“我跟你一块去。”
“行。”
小寒领着二妞回了趟家,她公公从菜窖里上来。
“罗大爷。”二妞打招呼。
二妞人小辈份大,和小寒是一辈。
小寒公公嗯了一声,盖好菜窖。
再把刚摘下来的菜帮子捡进土篮子里,拿回家喂鸡。
小寒拿了纸笔,锁好门,又去了黄艳秋家。
她趴在桌上画画。
她画了两幅。
一幅就是踏雪寻梅,体现了一个踏字。
一片白白的雪地上,有一串由大到小的脚印。前面是一片梅林。还有片片雪花飘落。
另一幅就是局部写意,画了一支梅花。
点点红梅怒放,生命张力十足。
“可真好看啊。”黄艳秋不知道啥时候凑了过来,小寒用彩铅给最后一朵梅花上完色,她才出声夸奖。
二妞连连点头。
“就这一支梅,能不能给我绣到衣服上啊?”黄艳秋问二妞。
“绣哪?”
“这件。这件布衫有点发白,我本来觉得有点单调,要是在左胸口这边缝一支这个梅花,可多好看。”黄艳秋说。
小寒看着那件衣服,也是一件薄呢子衣服,有点发乳黄色。
她只是个小小的画插画的,并不是服装设计师。二次元里的服装和现实中它是两回事啊。
她询问了黄艳秋想要的大小和绣的位置,又重新画了三张。
小寒觉得画在衣服上,如果画枯枝不一定好看,于是她画了细枝,三朵红梅。
又画了三朵粉色的梅花。
黄艳秋和王二妞两人连连惊叹,把黄艳秋婆婆给惊过来了,她站在炕边看着小寒画画,唇边绽笑。
原来人自在,是因为肚中有乾坤啊。
黄艳秋两种都喜欢,王二妞的那张图她也喜欢。
小寒又按照她要的尺寸,重新给她画了。
毕竟别人的衣服,未经人同意,给人家绣上花,不知道人家乐意不乐意。但黄艳秋心里有着一团火,都是做衣服的,凭啥人家大老远的跑过来给她做,她得有点东西和别人不一样才行。
“秋姐,我先绣,我绣好了,你再看看哪个图好看,咱俩这布差不多。“王二妞年龄虽小,但非常懂事。
在村子里,一大家子孩子中长大的,大都懂事。
王二妞先是拿了张白纸,把花样描下来,再描到布上,然后拿一个竹绷子,把布绷起来,穿针引线,开始绣花。
她手巧技术高,一上午的功夫,就绣成了一幅小图。是那幅梅花。
梅花颜色鲜艳,花瓣立体,虽说看起来就像真的有点夸张,但是绣在这块布上,真挺好看。
说是绣,其实是拿非常细小的针,一针挨一针缝起来的。
小寒不懂这是啥技法。
座钟当当当开始敲起来,声音清脆,还带着颤音。
“12点了。我得回家了。小寒姐,我下午再来。”王二妞赶紧下地。
小寒放下锁好的边,起身送她。
“二妞啊,我让超强让你家告诉你妈了,你中午搁我这吃饭。大冷寒天的,别来回跑了。”黄艳秋婆婆端 了一盆苞米面饼子进来了,一面金黄色,喧乎乎的,另一面是硬硬的壳,看着就脆,“饭都做好了。”
小寒和二妞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一定是早上吃的糊糊不顶饿,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