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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救队出发时,雨又下了起来。

灰暗的天空笼罩着灰暗的海,季微澜从未见过这样浑浊的海水。

潮水翻滚得很厉害,摆渡用的橡皮筏刚推下海就被掀翻。她听见渔老大同另一名船员议论:“海上的风比这只会大不会小,浪头至少二三米。”

原本悬着的心,又坠了坠。

在理智恢复之前,颤抖的手指已经拽住高磊的衣角。

高磊低下头,朝她投来诧异却温和的一瞥。

”别怕。“他低声说,”我一定把他们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的。“

季微澜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抿紧了嘴唇。

她的钥匙链上有一把小扫帚,是最早让阿鲤试扎的一把,不如后来的精致,被她留下来作为纪念。现在,她就捏着这把小扫帚,认认真真扫过高磊的双肩和前襟。

一扫风平浪静,二扫平安顺遂,三扫尽早归来。

此时此刻,这就是她全部的愿望。

接下来的日子,倒没有季微澜想象的那么难挨。

因为她根本没有时间焦虑。

台风天还在继续,风雨造成的损害需要善后,滞留村里的游客需要安抚,搜救队也需要陆上的支援……她同村民们忙得不可开交。

只是在每个休息的片刻,她都会下意识攥紧那把小扫帚。

传习所和老灯塔图书馆第一时间得到了抢修和维护。最让季微澜担心的数千册图书,只有小部分被打湿。村小学腾了间二楼的教室,临时安置这些图书。许多村民和游客主动帮忙,趟着水一趟趟把书运送过去。

多亏高磊那天处置得当,“南极二号”的房间几乎没有被淹。现在,每个房间都住满了人,有来不及离开的短途游客,也有从遭受水害的民宿转移过来的。

其中好几位都是来过冬的候鸟老人,他们从未亲历台风,现在因为过度紧张而吃不下,睡不着。好在“南极二号”现在有红花阿婆坐镇,每天都用收音机滚动播报台风消息,又领着他们动手“对抗台风”,日子居然过得有声有色。到了晚上,甚至还开起了歌唱会。

其他民宿也有客人生病急需药物,孩子的尿不湿被雨水泡汤等等突然状况。民宿老板忙不过来,自有村里的摩托车手冒雨去聆城购买。

台风袭来的头一天,村里就断了电。只有阿鲳嫂的小卖部,不,现在是小超市里有个发电机。在黑沉沉的雨夜,人人都想去借个光,阿鲳嫂却把发电机送到了临时搜救中心:“现在哪里都能断电,就这里不能。”

其他人也并没有置身黑暗。有人拿出家里的备用蜡烛,有人提供了应急灯和充电宝……不分村民和游客,大家一起在微光里听收音机里的台风消息,时不时再交换下网络讯息。

在灾难面前,人心变得空前团结。

终于,气象台宣布:“强台风已减弱为台风,风向改变,正在离开聆城海域。”

大家一起欢呼,只有洛阳的父母愁眉不展。

他们已从最初的愤怒变为自责,现在又因为一直没有好消息而陷入了绝望。

季微澜能提供给他们的最好安抚,就是静静地听他们讲洛阳,有埋怨,有指责,有愧疚,还有平时可能从没说出口的疼爱。

“我是盼他好……我只是为了他好。”洛妈妈不知是第几回这样喃喃说到。

季微澜在给她热安神牛奶,顺口搭话道:“可惜你没有让他知道。”

“那是他不能体会父母的苦心。”

“所以为什么不换个能让他容易体会的方式?”季微澜朝牛奶中加了几滴蜂蜜,将杯子放下,“不能被对方接受好意,就只能算一厢情愿。”

牛奶忽然泛起涟漪。

季微澜愕然地抿起嘴唇,不太想承认在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自己想起了什么。

不,他们的情况并不一样。

她是了解高磊的,高磊也很了解她,所以他们是真的尊重和祝福彼此的选择。

那就是正确的选择。

应该……是正确的吧?

搜寻队的船只陆续返航,他们都在海上遭遇了大浪,需要修理和补给。

依然没有失踪者的消息,高磊和黄皮的船也没有回来,电台传来的对话永远言简意赅:”还在搜寻。“

洛妈妈一天比一天更依赖牛奶,季微澜反反复复在心底涂改一个答案。

直到第六天上午,村里的大喇叭又响了。

“找到了!都平安!”马友亲自播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医疗队待命!”

季微澜才松口气,又为后一句话心惊肉跳。直到看见舷梯跳下来的人手脚俱全,活动灵活,她才松开了掌心的小扫帚。

下一秒,她就被拉入熟悉的怀抱。

各种喜气洋洋的喧哗被隔绝在外,她耳中只有他的心跳声,结实,有力,与她的应声唱和。

“我把他们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了。”高磊说,“大体上是平安的,海瓜叔撞伤了胳膊,两个孩子有点轻度脱水,都没有大碍。”

季微澜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不知该说“谢谢”还是“你真棒”。手中的小扫帚已经行动起来,扫一扫,再扫一扫……

小扫帚被握住了。

“我承诺的,我做到了。”高磊的头低下来,目光紧锁住她,“所以,能不能给个奖励?”

季微澜眼神闪了闪:“先让我扫完……要扫三下才作数,把大风大浪都挡在外面。”

高磊笑了:“风浪是挺大的。刚找到他们时候,现场风力至少六级,时不时还有更猛的阵风,最高的浪头我看至少有三米。我们的船试了几次都靠近不了。”

季微澜怔怔地听他继续说,他们是如何与风浪周旋,最终把那条失去动力的船拖回来,在找到失踪船只之前,又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

“有好几次,差点儿就以为要交代在那里了。”高磊严肃地说,“你猜那时候……”

“交代个屁咧!”黄皮突然冒出来,“你这样讲话就是在污蔑老子的驾驶技术!”

高磊不太高兴地睨了他一眼,黄皮只当没看见,只对季微澜说:“季家妹吖,人我给你全须全尾带回来了,下次喝汽水有打折么?”

洛阳父母刚目送儿子被担架抬走,这时也过来道谢:“孩子太任性,真是多亏了你们。”

“不用谢。”高磊正色道,“应该是我代表保护区向洛阳道谢。”

他刻意将声量放大,让岸边每个人都能听出:“多亏了洛阳的坚持,我们的小玳瑁才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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