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喇合不勒果然将事情看得透彻,
且不说如今北虏战兵毅力如何,
反正乃蛮利野所率领的部落军,是不愿意顶着严寒作战的。
人总是有惰性的,
之前在太原休整,这一休整便成了猫冬。
虽然太原的气候,远不如漠北凛冽,可之前这些人掠夺了太多的财物和女人,已经有些满足和懈怠了。
最少目前来说是满足的,
本来,乃蛮利野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奈何,他受伤以后,坏了筋骨,身体也匮乏得厉害,
入冬以来到现在为止,他便浑身酸痛难耐,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若是依照他的性格,肯定是率部继续作战,可依照他的身体,他也只能同自己手底下那些懈怠的部族军一样,猫在太原城。
这倒也是给剩下的嵩国难民,又多了一些活命的时间。
这边,李如璋则趁着严寒到来之前,离开养马岛,回到陆地。
如今芝罘岛已经成为了整个光州最大的捕鲸港口,或许是整个嵩国也说不准。
说来也怪,芝罘岛整个地形,如同一只鲸鱼的尾鳍和后半身,
如今又阴差阳错,成为了最大的鲸肉贸易港口,冥冥之中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安排吧。
李如璋回来的目的,是为了赈济百姓。
他熟读历史,知道冬季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就古代而言,其他地方不说,
随便拎出任何一个朝代,在都城,冻死饿死人也不足为奇。
如今芝罘岛港口的鲸肉,尤其是鲸脂已经是堆积如山了。
他要将这些油脂,分发给整个光州的所有百姓。
这个提议受到了周泽的大力支持。
李少严虽然没表示支持,但是也没表示反对,
只是作为一个本时代的人,李少严觉得,没必要将所有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因为确实管不过来,当务之急只要把军队掌控好,其他事情,都是小事。
李如璋没有和他争论,因为他自己见识过什么叫军民一体,也知道老百姓对于一个国家的兴衰,有多么重要。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高尚,也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卑劣。
也正应了那句话,谁对他们好,他们就跟谁走。
为了使得这些东西能真的发放到百姓手中,
李如璋依旧采取文武相互监督的模式,
当地有不少军士参军入伍,再派文官一起,大家相互监督,以防有人中饱私囊。
虽然分发下去的东西不多,但是,在严寒冬日,对老百姓而言,总归聊胜于无。
李如璋将这些吃食分发给老百姓的举动,收获了老百姓极大的拥护。
他们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遇到官老爷,替他们排忧解难。
然而,不光是给所有百姓送了福利,军中和各地官员,一样有额外的奖赏。
然而有人却视天下为一家之物,拿百官当家奴,视百姓如猪狗。
之前因为对北虏赔款加上赎买二郡耗费金银太多。
不光花光了国库,还动用了帝君司库。
一开始,帝君倒也没觉得什么,虽然钱花了,但是得了百官夸赞他有“开疆拓土”的美誉。
这对于帝君而言,比如饮甘霖还让他心情畅快。
然而,随着二郡交割,两郡人口凋零,财物府库被洗劫一空,需要用大量的财物去恢复这两郡秩序和生机的时候。
帝君开始不满意了,
尽管百官为了重建二郡,希望帝君能支持重建二郡,故而对帝君百般赞扬,他依旧觉得不满。
毕竟,口头上的溢美之词,比不过真金白银不停的往外拿。
加上司库掌监童浩然在帝君面前哭诉。
说什么天家司库,即将耗尽,若是没钱,如何能保持帝王排场和威严。
这话乍一听,感觉像是无稽之谈。
然而,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正所谓,钱能养人。
没有钱财为帝君提供奢靡无度,如何能彰显帝王威严,皇家气派。
司库可是自己的钱,拿自己私人的钱办天下的事,哪有这种道理?
如果是这样,还养这些文武百官干什么?
经童浩然这么一说,帝君竟然觉得确实是有道理。
天下事就得天下人来一起处理解决才对。
于是,帝君在朝会上提出了加赋的想法,
按帝君的意思,二郡耗费巨大,非是皇家司库便能解决问题。
不光要在全国加赋,还要朝廷所有官员替君分忧,美其名曰“义捐”。
意思就是,让朝廷中枢到地方,只要是做官的,就按品秩捐钱。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
倒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依帝君的意思,按官员等级高低来制定,捐钱的数目,看起来的确公平合理。
然而,根据现实情况来说,这位帝君可以说是暴君和昏君的结合体。
比如,在嵩朝,
朝廷九品官员一月正俸,是五两银子,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朝廷的补贴,大概能到七两左右。
然而,这个数目,经过了几次升降起伏,现如今其实又回到了当年建国之初的水准。
一开始,嵩国立国之初,物价低迷,
所以以九品官员为例,月俸五两,不光可以养活一家人,还可以稍有盈余,
随着国力日益强盛,帝国各处贸易往来愈发发达,物价上升,九品官员的俸禄又从五两,变成十五两,依旧能保证一位官员以及家人吃穿用度。
然而随着帝国建立日久,诸多弊病日益凸显,朝廷财政越发疲敝,加之对外还要割地赔款。
于是,近些年帝国便实施了几次,精兵简政,缩减开支。
以期能达到缓解财政枯竭的目的。
这其中一项,便是缩减朝廷官员俸禄。
所以,如今的九品官一个月的俸禄,又回到了王朝建立之初的水平。
朝廷俸禄不能养活一家老小该怎么办?
善良正直或是不懂变通的官员选择辞官不做,家境优渥者选择自补亏空,
而那些想做官,家中又没钱的官员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
正所谓,官字两张口,吃完上头吃下头。
这样一来,即便朝廷俸禄不够,也问题不大。
可如今帝君的意思是,要大家相忍为国。
留以九品官员为例,既然你一月七两俸禄,那便捐个五十两吧。
剩下每个月那二两,和一年最后两个月的俸禄,帝君就不要了。
如此仁念,各位朝臣就感动去吧。
这个提议一出,不光是左相反对,就连右相也不赞同。
如今朝政日益衰退,物价更是日益上升,
别说义捐,就是一分不捐,都不够一个九品官员一家人的开支用度。
右相倒不是真没钱,毕竟身为宰执,不可能真就这般穷苦。
然而,他将自己俸禄,除去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剩下的尽数了“遗孤院”。
当年太祖皇帝怜悯天下百姓饱受战火摧残,导致遗孤甚多,于是创立。
不光是帝都,在嵩国,只要父母双亡,尚且年幼的孩童,都可进遗孤院,接受朝廷抚养。
即便右相没有将这些钱财送出去,他也不会同意帝君这个提议。
正所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他右相官居高位,即便几次缩减俸禄,如今依然算得上俸禄优厚,
那其他官员呢?
尤其是客居帝都的众多底层官员,他们要不要生活了?
右相可以做表率,可以带头以做楷模,但是,不应该是在这件事上做表率。
他可以清苦,却不能让其他官员和自己一样清苦,
帝君此举,和乱命无异。
做臣子的,不光是要匡扶社稷,也有拨乱反正的职责。
为此,右相一度和帝君起了争执,争执最厉害的时候,甚至用自掘坟墓,来提醒帝君。
这自然是引得帝君雷霆震怒,要将右相罢免,
然而面对百官的一致反对,帝君到底是稍微退步。
这次百官出奇的意见统一,就连左相一派都纷纷替右相求情。
声称右相此举,也是为了朝廷社稷考虑,若是将这道诏命下发各地,必然会引起动荡。
道理虽是如此,
然而,这并不是左相一派的真实想法。
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在这件事上,不管右相想法如何,但是,在他们看来,右相反对帝君此番做法,和他们的想法一致,那他们便是同盟。
既然是同盟,力保右相也是应该的。
左相一派倒不是考虑底层官吏的处境,而是他们真不想出钱。
左相都纵容默许下面的人,贪污腐化,下面的人如何会没钱?
只不过,在他们看来,平时整个嵩国都是你帝君一个人的,遇到事情了,这江山社稷又变成大家的了,
既然你帝君都不愿意承担责任,那我等只是拿朝廷俸禄替你帝君办事的,又为何要出钱?
所以,阴差阳错,左右二相,以及他们下属的各部官员,便在此事上达成一致。
因为百官的一致反对,最后此事只好搁置。
于是帝君提出的加赋,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毕竟,加赋又加不到他们这些人头上,若是朝廷非要加赋,反而可以将更多的百姓,推到他们名下,让他们更富足。
毕竟,百姓直接对他们纳税交粮,总归要比朝廷的赋税轻上一些。
最主要的是,此事对他们来说,毫无妨害,并且有利可图。
甚至可以说,是帝君砸自己的江山,给他们这些官员挣名声。
至于吗一小撮反对的人,真不知道他们是何居心?
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朝廷如今到了危困之时,尔等就应该报效朝廷。
如此环护百姓,使得朝廷政令无法实施,最终让朝廷衰败,是要江山拱手相让吗。
此刻左右二相的立场不同,又导致他们恢复成了两派。
左相一派,人多势众,又全力支持,正所谓大势所趋,帝君自然不肯收回成命。
于是,大手一挥,提出了改稻为桑的政令。
毕竟粮食虽然重要,可朝廷现在不缺吃的,缺得是银钱。
何为改稻为桑,那便是将稻田毁掉,改种桑树。
将农户变成桑蚕养殖户。
多织丝绢,充盈国库。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
这件事,成了后面百姓造反的导火索。
毕竟,在他们看来,改农田为桑田,以前交粮改成现在交绢。
似乎只是缴纳赋税的方式变了,其他不应该照旧如常吗。
然而,朝廷没有想过的是,以前交粮,不管赋税沉重与否,交给朝廷剩下的粮食,总归是粮食,哪怕饥一顿饱一顿,也能勉强过活下去。
如今改稻为桑以后,交给朝廷丝绢,剩下的丝绢再去买粮,届时,大多数良田都变成了桑田,又哪儿来的粮食可买?
即便有,又哪里能便宜?
百姓手上剩余的丝绢又能买多少粮食?
很多事物发展往往很是奇特,
比如,老百姓自主生产的时候,产出的东西由官府收缴的时候会变得十分廉价,
然而,当老百姓放弃原有行当,转而从事其他行业之后,再回过头来,购买当初自己行当所产出东西的时候,你又会惊奇的发现,它变得价格昂贵。
这是后话。
帝君本想将这条政令立刻发布,
不过,眼下正值年末,眼看马上就要过年,百官都不想在此时搞得时局动荡。
大家辛苦一年了,谁不想安稳过个好年?
右相是不愿意让百姓过不好年,而左相一派是觉得,眼看便是年节,再实施政令,大家又要辛苦。
年底了,收受各方贿赂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实施新政。
其实就是大家只想年节休沐,无心政事。
何况还是恶政。
李如璋作为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更是深谙此道。
几千年的历史,朝代更迭,写不出什么新鲜事。
最多的就是吃人和被吃,以及如何讨上位者开心。
毕竟讨好君主,才能官运亨通。
李如璋既然已经决定韬光养晦,那他便要将奸臣这个事业发展到底。
除了给帝君准备了丰厚的财货,
他又用鲸鱼的骨头拼凑了一副小的“龙骨”,以及许多染血的将士的军牌。
在奏章上,他声称,即便自己这边上下同心,齐心协力,也只制服了一条小的恶龙。
另外一条大的,狡猾残暴,已经致使许多将士葬身大海。
本来正值新春佳节,不应该提及此事,扰乱帝君兴致。
然而,李如璋受帝君恩泽深厚,自感有愧,且恶龙一日不除,他心中便一直难安,可现在损兵折将,损失惨重。
只能厚颜请求帝君再宽限一些时日,另外再恳求帝君,拨付粮饷。
有了“龙骨”作为开脱,又有了岁贡的加持,
奏章递到帝君面前,帝君面对损兵折将,居然丝毫没有愤怒。
甚至有些得意!!!
因为,书信里,按李如璋所说,剿灭恶龙,动用了整个幽州军近乎一半的兵力。
这说明什么?
写说明李如璋按自己的想法,已经将幽州军掌握得差不多了,
最起码,能和李少严分庭抗礼。
你李少严不是三番五次不听诏命吗?
如今权柄被我的人分化,看你又如何和我抗争。
假以时日,他迟早权利被李如璋所架空。
至于损失的兵力,这倒是小事,人不是多的是,打没了再募兵便是了。
右相因为恶了帝君,现在极为不受待见。
帝君便下诏,让右相在家静养一些时日,但明眼人都知道右相是惹得帝君不喜才被如此疏离。
不过因为毕竟是一朝宰执,颜面还是多少留了一些。
所以,李如璋上书一事,帝君只找了左相前来商讨。
其实商讨也算不上,无非就是如何应对李如璋请求朝廷拨付粮饷的要求。
左相如今对武将态度依旧,但是对李如璋这个武将的点评,多了几分慎重。
毕竟,李如璋是帝君的棋子。
所以,面对帝君的询问,左相先是询问李如璋是否安分。
比如,有没有欺君罔上,有没有同流合污这些事情,在得到帝君否定的回答之后。
左相终于表明态度,他声称。
李如璋此番,不光分化了李少严兵权不说,还屠了恶龙,乃是帝国的大功臣。
应当予以奖赏和同意对方请求,
然而,武将始终不可放纵过甚,还是要进行一番敲打用起来才更顺手。
所以,要先抑后扬,先下发旨意,对他办事不利,放走恶龙一事,严厉申斥,让他再接再厉,将功补过。
至于他所讨要的钱粮物资,给是该给,但是一定不能足额补充。
左相的意思是,猎犬一定不能喂太饱,随时将狗喂太饱,猎狗就会对饲狗人失了敬畏。
帝君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