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叫枝不再说什么,连她办公桌上的一应物事也没有收拾,就离开了。
桌上的一切都不是她的,皆是支君连为了装样子才给她配备的,离开了办公室,那些东西就失去了意义。
从屿石县城支君连的办公室回到家,见着了赵振邦,孙叫枝没有把支君连把她撵回工地环卫班组的信息说给他听。
缺少支君连带有侮辱性的施舍,已经不再能给他的家庭带来不便了。几万块借款支君连不要了,现在公公永远不再牵累这个家庭,闺女儿赵起来几天后就要出嫁离开这个家,嫁给一个喜欢她的,家境还算不错的富裕人家,结婚、治病两不误。双胞胎儿子呢,已经完全脱手,好像是婆婆生的一样,跟她的生活几乎不搭界。
婆婆照管的蔬菜大棚看样子也赢不了多少利,根据近几个月的投入支出比看,二者基本划等号,没有赚到什么钱。就是说,蔬菜大棚的收入,还没有她或赵振邦一个人的收入高来。
孙叫枝决定,等会儿和赵振邦商量一下,把蔬菜大棚转包给谁算了,省下人力、物力、精力,好好去屿石县城里打工赚钱!
唯一感到棘手的就是暂时离不开身的新生儿。再把他留在家里交给婆婆带是不可能的,但因为他脱不开身去打工挣钱,将是导致他们家经济拮据的最大困扰。怎么办?孙叫枝一时还没有想出好办法来。
转让蔬菜大棚的建议,很快得到赵振邦妈妈的赞同。本来蔬菜大棚被赵振邦的爸爸生前视同全家吃穿用度的倚靠,精心用意地百般呵护。赵振邦的妈妈也是纠结考虑了一整天,才做出愿意转让给他人的决定。
赵振邦的妈妈说,一来,振邦爸爸活着的时候,她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振邦爸爸刚离世,她就浑身酸痛,想喘口顺溜气儿都困难,让她像振邦爸爸那样照料蔬菜大棚已经不可能。二来,振邦和叫枝还背着买房子的贷款,不外出长期打工看样子是不行了,此一去,家里的三个小的还得她去看顾,她就是变成哪咤也照管不过来。这一切还不包括孙叫枝让她照管那个新生儿,就是说,孙叫枝外出打工必须将那个新生的孩子随身带在身边。
蔬菜大棚转让后不久,就到了赵起来和福建漳州的张有志结婚的日子。张有志如期开车过来接赵起来。之前,孙叫枝和赵振邦已经商量好了,在屿石县打工,出同样的力,据那些先期在外打工的人反馈,还没有在外面挣的一半多,所以他们决定过了年,就跟随同乡去外面打工。由于他们夫妻俩外出需要带些钱,这样一来,留给家里应付日常生活花销的钱就所剩无几,赵振邦的妈妈带着两个刚会蹒跚走路的小孩,势必陷入困境。因此,张有志来接亲那天,孙叫枝悄悄对闺女儿赵起来说起了自己的想法,问赵起来能不能对张有志说一下家里的实际情况,再拿出一点钱儿补贴家用,等以后有了钱再还给他们。
结婚当天,赵起来心情非常愉快,正处在欢天喜地的情绪当中,听了妈妈的话,认为张有志肯定会同意。张有志听说后,二话没说,就让孙叫枝打开手机,面对面转过去三万块钱。
有了张有志的这三万块钱,赵振邦和孙叫枝没有了后顾之忧,过了正月十五,就跟着老乡熟人一起去外省打工去了。
儿子儿媳离开屿石县两天后的一个晚上,伺候好两个小的,身疲力竭的振邦妈妈刚上床躺下来,脑袋里忽然“霍”地一声响,发出了一道亮光,她恍然间想起儿子儿媳离开家门外出打工时,她没有看见他们的新生儿。他们既没有带在身边,亦没有交代他的着落。
你们的新小弟在哪里?
振邦妈妈张着一双浑浊的老眼自言自语地问那一对双胞胎。
那两个只会说单个儿字词的双胞胎,一脸茫然地看着奶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
自此开始,那个小小的咿咿呀呀的,她的新生孙儿的影子始终在她眼前模模糊糊、虚虚实实地在光影里晃来晃去。
每一次赵振邦或孙叫枝从遥远的地方打电话过来,她总会在回答他们的问话之间很认真地反问,那个她的小孙孙被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您放心吧,他好好的呢!
孙叫枝和赵振邦总是以这句话结束来电。
两年后夏天的一个晚上,大约十点多钟,赵振邦的妈妈带着两个孙子都已经入眠,朦胧中听见门外有动静,好像有人敲门。这个时候谁会来家敲门呢?
赵油坊村的人愈见其少,只有不多的几户人家的老人,偶尔会哆哆嗦嗦地在街上走走站站,抬头瞅瞅天,低头看看地,张着嘴巴喘息一阵,好像出来一趟很疲累的样子,半天也不说一句话。他们谁也不会去敲别人家的门,只是在大街上或墙根儿站站、靠靠,就回家去了。
年轻人更是不见一个,赵油坊村的年轻人但凡有了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念头的,全都想方设法贷款买了房子,然后外出打工挣钱还房贷去了。他们几乎全年都待在外面,在家待一天都耽误他们挣钱,敲别人家的门的功夫都是在浪费时间。
那是谁呢?
赵振邦和孙叫枝新年刚过就离开了屿石县,去外地打工,早到工地早赚钱。他们也没有打电话说要最近回家。再说,不论振邦还是叫枝,他们从外面回来,敲门的同时,还会大声叫喊,因为振邦妈妈的耳朵一年前,就开始不大听得清任何轻微的声音。
刚才的响动,赵振邦的妈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其实并没有人敲门。
她在床上欠起身子,留神听了听,并没有听见刚才那种敲门声。她复躺下准备睡觉。哪知,她刚想闭眼,又听见敲门的声音。声音高高低低,零零碎碎,好像还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叫喊声。
振邦的妈妈这才下床,拉开堂屋门,大声问,半夜三更地,是哪一个在敲门?
她听得没错,确实有人在外面敲门,并大声把奶奶、妈妈、爸爸轮番叫喊。
天老爷,这是孙女儿起来吗?
振邦的妈妈拉亮了院子里的电灯,一边往院门走,一边回应外面的叫喊。
来了来了,你是起来吗?我的乖乖,她大声地回应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