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朕的居然是你。”
“新帝都已登基,你还称敢自称朕,不怕小人告密?”
“有又如何?她根基不稳,现在不敢杀我!”
这话倒是真的。
北宫殇继续补充,“再说,她能登基也算不得什么,这天下能不能坐稳才最关键。”
若是光听这笃定的语气,他似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可只要观他面相,就能看出端倪。
此刻,他面色苍白如纸,显然是被急怒攻心折磨得不轻。与肖柔柔说话时,他数次想伸出手指责她,但往往,那只手颤抖着抬起又无力地落下。
“新帝已经将你的罪行昭告天下,但无论是贫民百姓,还是文武百官,无一人为你鸣冤。所以啊,与其担心别人能不能坐稳帝位,你还是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这么不得人心。”
北宫殇嘴唇颤抖,眼睛也越瞪越大。
如果愤怒可以化为利剑,那肖柔柔早已千疮百孔。
“天下人懂什么,要不是你们这群有狼子野心的人故意作秀,朕能落到如此境地吗?”或许是情绪所致,他竟扶着墙勉强站起身。
“可我本人,并不满意这个现状!”
肖柔柔看他动作,面容未有丁点儿变化。
他的垂死挣扎在她看来,就像是白无常来此地接鬼魂去地府,但对方却坚信自己没死,固执着不肯离去。
因而,即使北宫殇拖着脚靠近她,她的身形也未有丝毫晃动。
见状,他又恍惚了一下。
再打量她时,神色带上探究,“你在朕面前,一直自称‘我’,不是‘民女’,也不是‘臣妇’,朕起初只以为你是个胆大妄为的村妇,但现在想想,朕并不清楚你的底细。”
他还不算太笨。
但此时,胜负已分,说什么都是马后炮。
“底细?能有什么底细?我自苗疆而来,只是一个没什么能耐的蛊女罢了。”
“能耐,能耐,”北宫殇仿佛入了魔一般,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忽然,某些片段从脑海中划过。
“陛下言重,只是我们苗寨的人向来如此,有多大的能力就承担多大的责任。”
“……”
“回陛下,奴才愚钝,听不出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不过,奴才觉得,一个蛊女而已,应当不会有这般能耐。”
“……”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
“你,你们,早有预谋对不对?否则,德福跟了朕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背叛?”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身为皇帝身边的红人,自有大把人捧着献殷勤,他要什么不简单,怎么可能会为小恩小惠所打动。
“人是很容易弯折的生灵,可一旦有了要保护的东西,就会变得很坚强。”
他宛若沸腾的岩浆,而肖柔柔却像一潭静水。
她甚至双手背后,开始正眼打量起这处冷宫。
青砖白墙,家具不多,打扫得却很干净,连一张蛛网也不曾见到,好像那些蜘蛛也惧怕这里的清冷与孤寂,不敢贸然在此安家。
她依旧没有回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补充,“对你这种人来说,众叛亲离不是很正常吗?”
“我就知道,向阳和太后固然恨我,但你,”他挣扎着想扑向她,但受到阻碍后,动作僵在半空,手上的镣铐咔拉作响,“没有你,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闻言回头,视线再次落到他的身上。
“我说了,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陛下能登基,那是顺应了天命还有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你们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朕!”
肖柔柔也不多加辩驳,只是冲着某处展开手,不多时,一只泛着绿气的蛊虫凭空出现,它长着蜈蚣的身体,却有蝎子的螯,背上还有一双小小的翅膀。
“我本计划问你几个问题,但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看来,我也只能用点非正常手段了。”
“这是?蛊虫!你怎么会?”
“你能让楼星来苗疆刺探消息,我们自然也能将计就计了,”肖柔柔扯起嘴角,语气温和地像是在哄不吃饭的小孩子,“味道很甜的,侍卫吃了都说好。”
“那些当街……”
他话还没说完,外表古怪的蛊虫就飞进了他张开的嘴。呸呸呸!他想吐出来,但那蛊虫早已顺着咽喉,直达他的腹部。
“这叫真言蛊,最喜闹腾。你要是不讲实话,我也只能请它帮忙了。”
肖柔柔微微皱眉,好像在开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
或许是铁链太重,或许是她的话太有压迫感,北宫殇的双膝慢慢触到地面,他双手撑地,弯曲的胳膊不住地颤抖,比起那蛊虫的翅膀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抬头看她,双目已经赤红,“你明明可以驱动蛊虫,为什么不早早下手?”
肖柔柔伸手抓住腰间的铃铛,放置在自己的膝盖处。
她半蹲在他面前,语气冷淡而平静,“你当然要死,但不能因为我们苗疆蛊术而死。”
为了替蛊女洗脱污名,那么多人付出了那么多代价。肖柔柔是报仇心切,却不会因私心而让大家的努力付之一炬。
“那你还敢这样对我?”
“你以为,你为何会从至尊之位掉落,变成了冷宫里的阶下囚?”
肖柔柔用另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直视自己,语气中带上了厉色,“告诉我!俞家上下的尸骨,被你埋在了哪里?”
“俞家?”北宫殇怔愣半晌,接而癫狂大笑,“哈哈哈,原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俞家。早知道,朕不应该只是诛那贱人九族!”
叮铃铃!
肖柔柔也不怒,只是轻轻摇了摇腰间的铃铛,然后静静看着他变得痛不欲生。
又因为她钳制着他的下巴,他连在地上打滚的机会都没有。
他挣脱不了,只能用手茫然地抓自己的肚子,恨不得掏出一个洞,把里面作乱的蛊虫挖出来。
“我说,我说,你放过我,我说实话!”感觉到疼痛减轻后,他将自己所知的和盘托出。
再结合义洬的描述,肖柔柔整理出前因后果。
当年,皇后生病,怀孕的惠贵妃代其协理六宫,但在她的管理下,正常发放后妃、宫人每月的俸禄都成了问题。
等她生下面部有胎记的孩子后,借着皇上要处理掉一批陪产之人的时机,她分批把宝物和这些人的尸体运了出去,只等八王爷将宝物挖出变卖,以此补贴进项。
这件事一直都很顺利,直到三年后,办事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被俞家送进宫的姑娘撞见。一开始,惠贵妃自视过高,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后来,八王爷派人来信,说自己找到了夜明珠的买家,却没有在做好标记的棺材内找到尸骨以外的东西。
看到信的内容后,惠贵妃大惊。
那时,因为皇上的宠爱,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为了保全自己,惠贵妃先向皇上请罪,表示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宫中密宝丢失。接着,她给自己和孩子下药,以此陷害俞妃,谁知,她没把握好药量,不仅毒死了自己,还让北宫涟从此病榻缠身。
皇上大怒,查也不查,直接找人吊死了俞妃。
嫔妃自戕可是大罪,皇上便以此为由,诛了俞妃的九族。至于俞家上下的尸骨,则被扔到了惠贵妃的棺材底下。
“既然那贱人敢伤害我心爱的女人,那他们一家就该待在那里,永永生生为她赔罪。”
痛苦减轻后,北宫殇又故态复萌。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原主失去了娘亲?
“你知道吗?我与长公主做了交易,若是我能助她登基,她就把你的命留给我。但就算如此,我进宫时,她还是派人搜了我的全身,”她一边说,一边从头上拔下那个银簪子,旋出小刀后,直接割破自己的手腕。
在他的惊恐中,她站起身,抬起他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将血滴了进去。
“她担心我现在就杀了你,”她在笑,可表情是那样残忍,“可是,她也料不到,世间至蛊再毒,又怎么比得上我自己?”
“咳咳咳。”
等时机差不多后,她摇铃唤出真言蛊,此时,它身上的光芒已经从绿色变成了红色。
肖柔柔点点它的头,似乎在表扬它,而它则依恋地蹭蹭她流血的手腕,等那处恢复原状后,便张开翅膀,从缝隙中离开。
北宫殇失去支撑,上半身与地面贴合在一处。
她看他,似乎在看瓮中的虫类。
“等我踏出这道门槛后,今天发生过什么,你都不会记得,但我的血有多毒,你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很幸运。
这些毒是如何折磨她的五脏六腑,是如何麻木她的神经和情绪,又是如何让她变成如今这副皮肤苍白的鬼样子,世上除了她和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但,地上的男人却不这样想。
“你们也高兴不了太久,我一定会……”
“说到这个,”她突然扭过头,低头看他,“古将军在边境抓到了意欲与外敌联盟的北宫星,但他很幸运,陛下刚刚登基,不好见血,所以定了秋后处斩。”
他瞪着眼睛看她,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肖柔柔离开前,还不忘告诉他,“哦,对,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你漠不关心,起码北宫涟是真心为你而伤心。听说啊,他昨夜哭了一场后,今早就没了气息。”
砰!
北宫殇忘记今日记忆的同时,人也晕倒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