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中还零星坐着其他几人:两个镖师、一个忙碌的小二、还有个头发凌乱的妇人,行为上疯疯癫癫的,倒是安静。
而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长相俊秀的青年。他披着兔裘大氅,瞧着像是温和的人。
小孩是个自来熟,揣着一把瓜子,凑过去跟那两个镖师聊天。
“吃不?”
“小兄弟,我们镖局有规矩,只吃自己带的食物。”
小孩一边咔吧咔吧嗑着瓜子,一边惋惜,“这可是我在江州买的姜糖味瓜子,一斤得半个金珠呢。”
其中那个年长的镖师长相憨厚,闻言只是笑笑,“我们兄弟二人先谢过小兄弟好意了。”
“好说好说。”小孩接着咔吧咔吧,“你们镖局在雪国也有生意,想必规模一定很大吧?”
“哪里哪里,寻常规模罢了。”
“那你们走镖,要是被劫镖了怎么办?会不会遇到仇家?”
……
腊梅打了个哈欠,觉得无趣,上楼睡觉了。
小二哥煮了一壶热汤,给每人分了一碗。
是清炖的羊肉,乳白的汤汁上漂浮着油花和香葱。
贺十三娘喝了一口,表情有些惊喜,“这雪国的羊肉比我们大漠的羊肉少了些肉香气,不过肉质更为甜润,不错。”
小二笑道:“实不相瞒,我们雪国的羊是养在雪原上的,喝的是天山水,吃的是嫩雪草,吃起来一点儿膻味都没有呢。”
他看我没动,有些疑惑,“姑娘不喜欢吃羊肉?这大寒天的,吃些羊肉汤暖暖身子吧。”
我随口道:“有孕在身,不沾荤腥,想吐。”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小二极为热情,“厨房还有温着的八宝粥,姑娘若是需要的话小的这就去盛来。”
“不用,不饿。”我其实挺饿的,恨不得抱着秦君遥啃两口他的血肉。
当我发现能用睡觉遏制嗜血的念头后,我便不再吸食人血了。
不过秦君遥偶尔会划破指尖塞进我嘴里,叫人防不胜防。
这时,那个角落里的青年过来与我们搭话,“诸位可是要去仙藻?”
小孩极其健谈,扭过头来回道:“正是!”
“大雪封山,我一人实在难以行路,不知可否与诸位同行?”他拿出一张两千的珠票,“实在是唐突各位,在下也是无奈之举。”
小孩耳朵尖,听到这话,也不去骚扰镖师了,飞奔过来,收起珠票,“完全没问题。”
秦君遥突然开口,“嫊嫊意下如何?”
我打量了青年一眼,觉得他天性纯良,便点头,“可以啊。”
青年微微颔首,“在下陆沉鸳,有劳诸位。”
这时,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响起,混在风声里,不明显,却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孩猛扑到秦君遥身上,“爹,有鬼,保护我!”
秦君遥按了按眉心,将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以后不准学嫊嫊的言行举止。”
这我就不高兴了,我的言行举止怎么了!那可是全东陵教习最严厉的麽麽教出来的。
小孩也不高兴了。
小孩撇嘴。
而那两位镖师已经蓄势待发,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出刀来。
那个年轻一些的镖师咽了咽口水,“哥,咱们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年长的镖师低声呵斥他,“休要胡说,这天底下哪来的鬼!”
我默默躲进毛毯里,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暗示:我是活死人,不算鬼,不算鬼。
“诸位莫慌,诸位莫慌。”小二赶紧上前解释,“是芳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年长的镖师问:“谁是芳姑?”
小二指了指不起眼的疯妇人,“她就是芳姑。”
芳姑坐在靠窗的位置,捧着热汤,嘴里吚吚呜呜地哼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扇窗并不严密,每逢有风经过,大堂之中就容易出现一些低鸣。
芳姑的声音不大,只是碰巧遇到了有风经过,两种声音叠在一起,才显得有些诡异。
小二道:“你们别担心,芳姑自己哭一会儿就好了,她虽然疯癫,并不伤人。”
年轻镖师放松下来,不由得抱怨,“你们客栈也真是的,怎的还收留一个疯女人。”
“这位贵客你有所不知,芳姑曾经是咱们镇上最厉害的女医,她心地善良,妙手仁医,咱们镇上的人大多受过她的恩惠。”
陆沉鸳问:“那这位芳姑为何落魄至此,还染了疯病?”
“这就说来话长了。”小二叹道。
贺十三娘道:“细说。”
我也从毛毯里露出脑袋,瞬间坐直,我与她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听这些秘闻旧事。
“芳姑其实不是雪国人,她应该是从中原逃难来的雪国,当时她不过七八岁吧,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小二道,“可怜的哟,那手臂比刚满月的婴孩还细,肚子却滚圆,一看就是饿很了,吃了观音土。”
小孩好奇,“观音土是什么?”
秦君遥道:“城西陶窑里烧的碗碟,用的就是观音土。”
小孩震惊,“那土是真的土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称,土能吃吗?”
“饿狠了,别说是观音土了,就算是碎石渣子,都恨不得全刨进嘴里,哪里还管什么能不能吃。”年长的镖师道,“我小时候老家也遭过难,逃荒,那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嗐,谁说不是呢。”小二道,“当时镇上的老大夫看她可怜,就收养了她。”
“说起来这老大夫也是个可怜人,婆娘死得早,留下个半大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吧,眼看着娶了媳妇,日子也好了。没曾想世事无常,他儿子生了场重病,就这么没了。”
“老大夫的儿子下葬那天,他儿媳妇哭晕在坟前,一查,竟然有了身孕。”
年轻的镖师听完,道:“那还不算太差,至少他家的香火延续下来了。”
小二道:“他儿媳妇生孩子的时候难产,生产后连一天都没活过,当夜就咽气了。”
贺十三娘问:“后来呢?”
“老大夫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孙子和芳姑,后来还做主,让两人成了婚。”
“这两人成婚不久,老大夫撒手人寰,当时就开始有传言了,说芳姑是天煞孤星,跟谁近亲就克谁。”
“什么鬼话。”贺十三娘不屑,“大祭司还批我的命早死呢,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肯定是你们家那个大祭司不行。”我靠在她肩上,“回头我给你算,保证夫妻美满阖家幸福。”
贺十三娘忍俊不禁,“那就借九九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