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乌眸清澈,又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执拗。
陆知珩只好作罢,任由楚清音一勺一勺地将粥喂进他嘴里。
两人坐得极近,房间里静得可怕,仅有碗勺碰撞的叮咚声。
“多谢。”
喝完一碗粥,陆知珩已经吃了个半饱,他如今有伤在身,实在不宜吃得太多。
之后几日,两人在这农户家安稳住下,那位刘大哥日常要入山打猎,家中便只留下他们三人。
楚清音总觉着在这儿白吃白住过意不去,便帮着阿梅嫂子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这日午后,两个女人正在院子中晾晒新采摘的药材,药材掀起的粉尘在阳光下飞舞。
“音音妹子,你们两个其实并非兄妹吧。”阿梅面容可掬,看向楚清音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揶揄。
楚清音正在摘除药材中的杂草,听到这话,忙碌地动作一顿。
再看阿梅期待真诚的目光,她沉默片刻,方才点了点头道:“阿梅嫂,我先前不是有意隐瞒的。”
她将脑袋埋得极深,声若蚊蝇,心中涌起一股懊恼情绪。
这几日,刘大哥二人对他们可谓是关心备至,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们。
自己却还在欺骗他们,心中总觉着过意不去。
“嗐,这有啥的,你们有顾虑俺们都知道。”妇人满不在乎颠着簸箕,手脚利落,扬起大片灰尘。
“是跟家人闹矛盾了?还是家里不同意你们的婚事?这才逃出来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八卦,在围裙上拍拍灰在楚清音身边蹲下。
没等楚清音应答,对方又叹了口气,自顾自道:“俺看你跟那位陆公子般配得很哩,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阿梅嫂子抬头做冥想状,旋即恍然道:“啊对,是郎才女貌!”
“阿梅嫂,我和陆大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楚清音赧颜,没想到自己的隐瞒会引起这样的误会。
“还说不是呢,俺瞧着那陆公子对你可是喜欢得紧呐,人伤成那样是为了保护你吧?”
妇人眯起眼,对着她挤眉弄眼道:“这公子模样生得俊俏,但看脾性,是个靠得住的实在人,音音妹子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啊!”
楚清音微窘,赶忙摆手解释:“阿梅嫂,真不是那样的,您误会了。”
阿梅嫂子却不信,笑着打趣道:“你这姑娘还害羞啦,俺可是过来人,看得清楚着呢。”
楚清音无奈,没想到一抬头,便瞧见一道颀长的灰青色身影依靠在门沿处。
夏日明媚的阳光下,清隽俊美的男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因着懒洋洋斜靠的姿势,不再像往常朝堂上那般一丝不苟的严肃模样,反而透着些许散漫与慵懒。
他穿着刘大哥的旧衣裳,脚踝处露出一大截,显得有些滑稽,可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矜贵气息。
哪怕楚清音心里对陆知珩有成见,却也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对这个男人的确格外偏爱——
不但给了他聪明睿智的脑子,还有这样一副芝兰玉树的好皮囊。
腹诽归腹诽,待回过神,楚清音当即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你怎么起来了?”
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她方才和阿梅嫂子说的话,他到底听了多少?
“躺了五六天,实在是躺不下去了,就让我起来走走吧。”陆知珩笑了笑,他的身体素质向来极好,身后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还有些隐隐作痛。
“那怎么行!”楚清音拧眉,“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躺了五六天,哪里能长得好!”
“喏喏喏,瞧你关心的,都这样了还说不喜欢人家呢。”阿梅嫂子手上事情不停,朝着她挤眉弄眼。
“嫂子,我这妹子她面子薄,您就莫要打趣她了。”陆知珩嘴角轻扯,也走上前来帮忙晒药。
“陆……你、你怎么也跟着阿梅嫂子掺和……”
楚清音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不由瞪大了双眼,她从前怎么不知这陆知珩竟然还有这么无赖轻挑的一面?这不是明摆了占她便宜吗!
男人见她瞪圆眼睛,活像是只炸毛的猫儿,薄薄的嘴角不禁翘得更高。
他并未回她的话,只自顾自端起地上收拾好的药材晾晒到架子上,又看向阿梅:“嫂子,你摘这么多药材,是要拿到镇上去卖?”
“是啊,我家娃儿在书院求学,这每一年的束修可要一大笔银子呢。”提起自家儿子时,阿梅嫂眼角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了。
她眯起眼,眼角的皱纹如同一条鱼尾一般散开,透着暖意,“说起来,我那娃儿年纪应该同音音妹子差不多大,如今已是童生了,等来年乡试便是秀才了。”
“这是好事。”
陆知珩道,“等他考取功名,进京入仕,你们二人便不用这般辛苦了。”
阿梅婶笑着道,“嗐,哪里管什么功名不功名的,我们夫妻俩只求他能养活自己,不求他如何飞黄腾达。”
说是这样说,却也忍不住骄傲地抬起下颌,道:“不过我家娃儿最是孝顺聪明了,这十里八乡的,就属他的学问最高了。”
陆知珩称是,边理着药材,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着话。
楚清音逆光望着这一幕,手中动作不由缓慢下来。
眼前这个男人,便是大庆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百姓口中的铁面阎王,是她楚家满门的仇人。
可此时他却在乡野之间,与一个农妇有说有笑,态度温和,不骄不躁,就仿佛浑身戾气都已经化作虚无,此刻他只是一个阡陌少年郎,光彩耀人,叫人挪不开眼。
也不知聊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原来是刘大哥打猎回来了。
他提着一只野兔,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阿梅,看我今天打到啥好东西啦!”
阿梅嫂子起身迎上去,接过野兔笑道:“当家的,真厉害!音音妹子和陆公子今晚有口福咯。”
说罢,她提起那只肥硕的野兔去了后院,处理兔肉去了。
刘大哥看到楚清音,笑着招呼道:“音音妹子,今儿忙啥呢?”
楚清音抬起头,微笑着回答:“刘大哥,我在帮阿梅嫂整理药材呢。”
刘大哥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在一旁帮忙的陆知珩,越看越觉着两人般配。
晚上,月上树梢,凉风习习。
农户家的小院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刘大哥熟练地处理着野兔,陆知珩在一旁帮忙打下手,阿梅嫂子则在灶边忙碌着,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
楚清音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想和裴元凌过这样的日子,不求多富贵,但求平平安安,两人生一双儿女,春花秋月,平淡温馨,共度余生。
只可惜他是皇子,就连娶她也只能是以侧妃之名,既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更给不了她独宠。
到最后他们的孩子死了,家族被抄,哥哥入狱。
就连她,也被人毒死在冷宫之中……
“在想什么?过来吃饭了。”
男人俊美的面庞忽然在她眼前放大,那双深邃黝黑的眸中映着篝火的光芒,隐约透着几分晦暗探究。
楚清音瞬间回神,她晃了晃脑子,将那些情绪驱散,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嗯,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