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静静地观察着木床上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儿,他们眼睛大大的,小小的嘴巴里不停吐着泡泡,跟普通小孩子一样,“昂咕昂咕”地回应着你的逗笑;可是,他们又很与众不同,有些一生下来就被生父生母遗弃,连自己爸妈叫什么都不知道。幸运的话,可能被善良的大人收养,若是不幸运,在孤儿院长大的他们,心里注定是缺了一角的,成年后又该何去何从呢?南雪想着想着,心里一紧,鼻子湿湿的。
没过一会儿,护工进来了,虎哥喊南雪他们去三号房喂孩子们。三号房左边是孩子们吃饭的区域,白色的瓷砖上铺上了供婴儿爬行的软垫,五颜六色的铺满了一地,同南雪一样的穿着红马甲来做公益活动的男生、女生正散坐着,手里捧着一碗肉糜,一对一喂养着孩子,遇到调皮一点的孩子时,满屋子追着跑。
南雪分到的,是一个文静的小女孩,她扎着两条小啾啾,柔顺的头发下,巴掌大的脸盘红扑扑的。她坐在垫子上,津津有味地低头玩着手指。南雪轻轻地唤着小女孩,她也不应,仿佛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都在自己的十指中。过一会儿,又抬起头,朝南雪嘿嘿地笑起来,南雪便趁着这个空隙把粥一口一口喂到了小女孩的嘴里。时光很慢,很慢,慢到南雪觉得平常自己五分钟就喝完的粥,眼前这个素未相识的小女孩,这个可爱的只有自己的小世界的小女孩,她得花一个小时才喝完。喂完孩子们后,他们被护工抱着送回了木板床休息,南雪看着刚刚那个小女孩被护工抱起来,慢慢离去,留下一个扎着两条小啾啾,身着粉色上衣、黑色短裤的背影。
三号房右边是做康复运动的器材区,一般在这里做康复的是患有肌肉萎缩症、自闭症的儿童。据虎哥介绍说,每天都有专门做康复运动的护工给特定的孩子做训练,志愿者可以先在旁边观摩,然后在护工的指导下帮孩子们做康复训练。护工首先给一个患有肌肉萎缩症的男孩子做训练。所有志愿者零零散散地围成一圈,安静地注视着护工和小男孩。小男孩先是被轻轻地放在垫子上,护工轻轻地左右、上下慢慢挥动着他瘦削的手臂,然后是那双如冬天枯木一般大小的双腿,手法跟前面相似。身体大面积的训练做完,接下来是小面积的,护工轻轻拿起小男孩的左手,用自己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揉着,从掌心到指甲盖,不放过每一处。之后是脚丫子,同样的手法,重复了一遍。
“有谁想要试试看?”虎哥转身望着人群,目光搜索着自告奋勇着,然后眼神停留在南雪身上。
“来,阿蓁妹妹,你来试试看。”
南雪心里一惊,半推半就地上了场,学着护工跪在小男孩旁边。护工在左边按着小男孩的脚丫,南雪在右边按压着。估计是按摩得太舒服了,小男孩露出享受的眼神,嘴里吐着泡泡,咧着嘴看着南雪笑了。
四周,静,静得南雪的眼里只有这个可爱的小男孩,是的,只有这个嘴巴吐着泡泡,朝自己露出爽朗微笑的帅气的孩子。南雪坚信,将来的他,绝不是上天的弃儿,他铁定是被上天安排了的,有特殊使命的人物。南雪多么想要好好呵护小男孩,好好呵护这个生来就输在起跑线上的可怜的孩子,如果可以,她多么想坐着哆啦A梦的时光机,去到他妈妈的肚子里,把所有可能造成畸形的因素,施加魔法,给变没了,然后在爸妈的期待中诞生,享受着来自家庭的温暖和关爱。南雪希望,小男孩经过今天的训练,明天真的就能够好起来。
后来的南雪,听说,得了肌肉萎缩症的孩子,能活一天是一天,能顺利度过青春期就已经算很幸运的了。
那天回去以后,南雪仿佛变了一个人,说不出哪里变了,但南雪确信自己是变了。阿爸阿妈的吵架声依旧在耳边此起彼伏,南雪的心却不再为之所动,平静得很。也是那一刻,她开始明白,人,能够被上天赋予一个健全的肢体,已经很幸运了。当自己能跑能跳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生来就失去了独立行走的权利;当自己还能在爸妈的呵护下成长时,还有那么一些无辜的生命,一诞生,就被父母遗弃在不知名的街边;当自己家庭的条件还能跟得上普通人家的一般水平,能够背上书包,到学校里学习新知识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小孩儿,他们晚上只能住在贫民窟,白天,要跟着大人到繁杂的街边叫卖两块五一双的袜子;当我们是如此幸运,能够在节日里收到父母的零食小礼物时,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些大人小孩儿饥不裹腹......
你看,很多人一出生就拥有了许多许多,可是,人都是容易关注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到头来,把自己弄得心力憔瘁。正如南雪一般,过去的自己,也常常纠结于父母吵架这回事,在她的价值判断中,吵架就是不好的,就是父母品行不好的证明。可是南雪啊,你忘了吗?你忘了政治课上,候老师说过的“矛盾是普遍存在的”这句话了吗?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万物的生长,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通通是充满矛盾的。阿爸阿妈本就在不同的家庭中长大,性别也不同,自然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也是不同的,诸此不同的因素投射到生活上,不就变成了日复一日的争吵了吗?谁也不会自省,谁也不想改变,谁也不想迁就,那这争吵便日复一日地重复下去不是吗?
南雪终于心满意足了,以往对阿爸的憎恨都放下了。南雪深深明白,阿爸阿妈吵归他们吵,只要不离婚,那这个家庭还是不会散的,那她和阿爸阿妈便是最亲的家人,谁也不可能真的厌恶谁,她的心里深深地爱着阿爸阿妈阿弟阿哥,他们血浓于水,真的不敢想象哪一天会失去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期待阿爸阿妈什么时候不吵架了,她只是以一种平静的心态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就像看待花园里一草一木的生长、凋谢;就像看人造沙滩上的太阳在遥远的地平线缓缓升起又落下;就像看待每个人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天总会突然地离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这是世界的规律,放平心态去面对,所有糟糕的事情,在一个淡定的人面前,都会“自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