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共同讨论诗文情感间,不觉窗外天色渐暗,夕阳西下。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这句也写的好,白乐天像是在借此隐喻。
“夜深忽梦少年事……你说的虚构琵琶女,我感觉从这句诗文里就能看出一点。”
姚名成沉吟口中诗文良久,似是在细细品味其中韵味,“琵琶女怎会恰好在遇到他的这天晚上,回忆起自己少年往事。
大晚上的,跟一群陌生男人独处一室也就算了,还向他们倾诉这么多心事,泪流满面。
难道不怕让他们产生趁虚而入的念头?”
吴东深以为然点头,补全“梦”的第二种解释意思,共同印证琵琶女实为虚构观点。
“倘若说她是做梦梦到自己少年往事,那就更没必要跟一群陌生男人,讲自己以前做梦醒来哭泣的事情了,这未免太没边界。”
综上所述,“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一句,写的很有可能是白乐天他自己。
当然,也无法排除掉,琵琶女沉浸在自己弹奏琵琶,回忆往事的巨大悲伤情绪之中,迫切需要向外界倾诉,寻求理解的可能。
亦或是她在与眼前陌生男人的短暂相处中,对他们有了一些基本信任。
故而可以放心地向他们倾诉心事。
“哎,他该多伤心多失意啊!字字不提泪,通篇读下来,却又给人一种他早已泪流满面,涕泣不止的感觉。”
读到最后这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姚名成不禁发出悠长叹息。
这个白乐天,哭就哭嘛,还不好意思。
说什么夜深忽梦少年事,江州司马青衫湿,写其他人哭都是直接写他们啼泪,泣泪。
轮到写他自己哭,就变成青衫湿了。
“白乐天这一生是挺坎坷,少年时候便凭借一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名满长安,见识到了前所未有的风光与体面。
等到中年,最该他建功立业的时候,他却因自身性格问题,屡屡受人排挤,贬谪。
最后不得已,他只能生出归隐心思,整日与佛教看开作伴,试图让自己过去几十年来所坚守的理想信念之煎熬可以好受些。”
站在后世之人角度看,白居易这一生过得确实精彩,除了晚年生活饱受诟病之外。
至少他的整个前半生,没人能挑出什么大的坏毛病,无论是他在政治上的坚持努力,还是他在诗词上的天纵英姿。
也不知道他晚年到底犯了什么毛病,开始那般奢侈享乐,放纵欲望……
不止吴东理解不了,几乎可以说是大部分后世之人都很难想象的到,一个能够写出《卖炭翁》,《琵琶行》这般诗作的诗人。
到了晚年,竟会变成非十八岁以下家妓者不纳的为老不尊之人。
“嘶!怎么都这么晚了,我要赶紧回家。”
不经意间瞥见窗外昏暗,姚名成猛然抬头惊呼。
“好吧,这些草纸你带不带回去?”
“不带了,就放你这,以后有时间我再来跟你一起研习这些诗词。”
姚名成说完便匆匆离去,待走出吴宅大门以后,他又突然不自觉地放缓脚下步伐。
短短几丈路,硬是被他走出了煎熬感。
推开家门,院子里空无一人身影,唯有姚家夫妇住的那间屋子内,有点点油灯光芒透过窗纸,照亮姚名成脚下道路。
爹娘二字临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好被姚名成吐出口。
到最后他也只有一句:“我回来了。”
姚军老陪王芳坐在床边,抬头看着此刻回来的“儿子”,阵阵酸楚顿时涌上心头。
“你娘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声音小些,我刚把她哄睡着。”
姚名成沉默片刻,貌似除了点头,转身,离去之外,没有任何事情是他现在能说,能做,说了有用,做了有用的。
二人相继走到屋外院子里,一如往常那般坐在石凳上,进行“父子”谈心。
“你是不是怪我,这么大的事情,以前从来没跟你和你娘说过,甚至就连一点提示都没有,搞得你们现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面对姚军老脸上苦涩笑容,姚名成即便心里肯定,表面也不忍心点头。
“没有,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闻听此言,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实意理解自己,姚军老都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唉……我之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们,是因为直到昨天王都头来找我之前,我自己都以为你就是我亲生儿子。”
见他没听懂自己所说,姚军老随即跟他讲起了当年往事。
“那时候得益于我小队长的身份,外加半个震石境武者,你娘她被允许待在北境边城生活,我可以经常去那城里照顾她。
就这样一直照顾到了她怀胎近三十周,即将生产的时候。
正值我等十二军跟随岳帅北伐,打完郾城大捷,朝廷突然给岳帅连发多道金牌诏令,逼迫他立刻班师回朝,停止进攻蛮金。
岳帅无可奈何,带领大军退回边城,准备赶往临安府复命。
一天夜里,我守在你娘旁边照顾她时,屋外忽然闯进来几名士卒,说是奉我们游奕军统制之命,过来带走城中所有临盆待产的孕妇。
事发如此突然,我当然不敢轻信他们,可等他们拿出统制书令以后,我也不得不信。
就这样,城内所有临盆待产的孕妇,都不知道被带去了那里。我和一些同伍本想跟着送她们过去,却被屋内士卒拦住。
他们说统制有令,不准任何人打听这些孕妇去向,等她们生完孩子,会被人带回来。
好在他们不管是言语解释间,还是护送孕妇时,态度都表现得极为客气尊重,我和屋内同伍们便没有多想。”
解释到这里,不用姚军老继续多说,姚名成已然明白接下来事情走向。
“少将军夫人同样临盆待产,在这些孕妇之中随机挑一位,将两个孩子掉包,以此保护岳武穆回朝以后,可能面临的子孙清算?”
姚军老点了点头,“也正因为前面十几年来,都没人过来找我,我才以为……”
事已至此,单论姚军老和姚名成两个人,他们对这件事都是没什么怨言可说的。
唯独王芳这位孩子生母,一朝得知,自己含辛茹苦养育十多年的孩子,竟然并非自己亲生儿子。
甚至于她的亲生儿子,过去一直在岭南疾苦之地,代姚名成承受那毒瘴磨难。
别说她短时间内不愿意再接触姚名成,哪怕她对姚名成产生恨屋及乌之情,那都是情有可原发生的事情。
“少将军无论是对大宋,对百姓,还是对我等十二军将士的贡献,都要超过我千万倍不止,更不用说岳帅他的大恩大德。
能够为少将军,为岳家保存下你这根嫡苗,是我们姚家的荣幸,更是我姚军老的荣幸。
只不过……只不过苦了你娘,苦了……”
尽管姚军老未曾点明后面半句,姚名成照样清楚,更苦了那个他们两人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