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就在眼前。
玉侧妃忽然抱住太子,撒娇般扯着他佩戴的香囊,指了指后边寸步不离地跟着的宫人们,嘟着嘴道:
“殿下,这里多美啊。
萱儿想和您单独待一会,就一会好吗?”
太子低头扫了她扯着香囊的手一眼,波澜不惊地回头,吩咐道:
“你们先退下。”
宫人们得令,行了礼后,默不作声地与他们拉开距离。
玉侧妃放开香囊,牵着太子的手,往前方桂花林中而去。
深冬,满树桂花早已凋零,只剩稀稀拉拉的叶,孤独地在枝头颤抖着。
进入林中后,太子突然扶住额头,脚步随之缓了下来:
“萱儿,本宫忽然有点头晕,浑身发烫……”
闻言,玉侧妃眸色霎时转深,紧张地暗吸一口气,轻声说道:
“殿下应该是喝多了,妾身扶您坐下休息一会。”
桂花林中有赏花休息用的凉亭。
玉侧妃将他扶进亭子,让他在里头的石凳上坐下,又道:
“是妾身任性了,不该让伺候的人离开。
殿下坐此稍等一会,妾身这就去叫他们回来,扶您回去。”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退出凉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树林。
然而,她不知晓的是,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原本用手支着头、闭着眼靠在石桌上的太子骤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哪里有不妥的样子?
他望着她迅速远去,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痛苦。
不过下一瞬,他便敛起所有情绪,神色冷漠地低声默念:
“本宫是东宫之主,是储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可以干扰、阻拦本宫……”
同样的话,颠来倒去,念了无数遍,仿佛这般就可以给他巨大的力量,去隔绝、阻断这锥心刺骨的痛。
这番话,是他的母后孝德皇后在世时,反复教导他的。
第一次听这话时,他才七岁。
母后无意间发现贴身伺候他多年的小内官小福子居然遭人收买,替别宫的人传递消息,不禁大怒。
而他,觉得小福子虽然可恨,但罪不至死,打十大板,罚去做苦工便是。
可是,母后却让行刑内官,当着他的面,活活打死了小福子。
行刑现场,哀嚎惨烈,血肉横飞。
他实在不忍心,哭着替那个小福子求情。
母后却冷冷道:
“把眼泪收起来!
生在皇家,心慈手软是大忌,随时随地都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想要在这帝王家活得久、走得远,就必须摒弃妇人之仁,斩断所有会妨碍你的人和心绪。
记住,你是本宫的儿子,是皇帝的嫡长子。
世上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可以干扰、阻拦你,
你必须一直坚定不移地往前走,走到最远最高的地方去!”
……
“可是母后,本宫走在这条路上,真的好累,好孤独……
小福子离开了,奶嬷嬷也离开了,还有很多很多人都离开了,后来就连您也抛下了本宫,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如今,连萱儿也……”
他哽住了,一滴晶莹泪水从脸颊滑落,坠入夜色,消融无声……
明月高悬,月色如华。
元康帝与几个老臣顺着御花园的步道缓缓而行,一起探讨着疏通运河之事。
运河疏通,除了便利商船来往,一旦有战事,有利于朝廷及时向北方边境运输粮草。
工部尚书前阵子举荐了个精通水利的官员。
这位官员经过其一番实地勘察,已对如何疏通河道有了可行方案,并呈给元康帝。
元康帝看过之后,觉得不错,龙颜大悦,此刻与工部尚书等人商讨起具体细节。
谈得正酣畅,
突然,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负责皇宫守卫的侍卫正围着一个宫女。
宫女情绪激动,大声嚷嚷:
“快、快去救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元康帝身边的李公公马上迈着小碎步上前呵斥。
“大胆!陛下在此,何人胆敢喧哗,惊扰圣驾?!”
惊闻皇帝在此,众侍卫包括那个叫喊的宫女,立马都跪倒在地,磕头行礼。
元康帝在群臣簇拥下,走上前,盯着那宫女,沉声道:
“你方才叫嚷着要去救何人?”
毕竟是在位多年的天子,即使语调平静,可隐隐散发的威压依旧让人心惊胆战。
不久前还激动异常的宫女顿时变得战战兢兢,颤巍巍地抬手指着不远处那片繁茂的桂花林,结巴道:
“启禀陛下,奴婢、奴婢方才陪徐夫人去更衣,不慎走错了道,正欲退回去,那片林子里冲出来个男子,戴着紫金玉冠,将夫人拖了进去!
奴婢力气小,实在救不出夫人,只能前来求救!”
元康帝和大臣们听了,都变了脸色。
紫金玉冠,那是太子今晚佩戴的冠冕!
李公公吓得面孔都白了,厉声喝道:
“放肆!当着陛下的面胡言乱语,咱家看你是疯癫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元康帝抬手制止。
恰逢这时,宫女所指的桂花林里传来一声女子尖叫。
元康帝不再多言,沉着脸便朝林子疾步而去。
见状,众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到了桂花林前,还真有一个妇人捏着帕子,捂着胸口,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一看到皇帝及其他人,妇人怔愣了下,连忙下跪:
“臣妇叩见陛下!”
元康帝等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妇人,见她钗环不乱,衣着整齐,不像是遭遇意外之袭的样子。
“这位夫人,何事在御花园里喧哗?”李公公马上问道。
“陛下恕罪!”妇人有点害怕,又磕了个头,
“臣妇夫君是鹰扬卫同知徐杰,今晚参加宫宴,方才由一位宫女陪同前去歇息。
可那宫女带错了路,将臣妇带至御花园,又说她也迷失了方向,让臣妇在这片桂花林前稍等片刻,她去找巡逻的侍卫问清方向,再带臣妇离开。
臣妇独自在此等待,谁知突然……”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喘了口气。
几位大臣还有李公公的心也跟着她一起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徐夫人喘上那口气,又继续说了下去:
“突然,一只碗大的癞蛤蟆不知哪蹦出来,跳到臣妇脚面上。
臣妇吓了一大跳,才至失仪,惊动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说完,她又重重磕了个头,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害怕元康帝一个不高兴就责罚她或者她的夫君。
“一只癞蛤蟆?”元康帝的表情一言难尽。
大臣们也面面相觑。
见状,李公公赶紧追问:
“只有蛤蟆?没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