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妄议王权,单这一句未必如此,就已经够杀头了。
陈乾也没有干等着,而是直接点名:“先生,这可是杀头的罪过,慎言…慎言啊!”
谁知韩子墨却笑道:“我观陈小友的诗,便知陈小友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老夫说这样的话,还担心陈小友捅到王爷那里去吗?”
听韩子墨这么说,陈乾也是微微一怔。
诗词的确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与内心所向,但……问题是陈乾作的那些诗并非他所写啊。
那是几千年来不知道多少风流人物的灵光荟萃,被他借来沽名,韩子墨若是从那些诗词中来看他,恐怕连陈乾都不知是什么模样。
不过话说到这里,韩子墨的态度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陈乾并不介意更进一步,他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命悬一线,既然此次来的目的是为了试探韩子墨,那他也没必要惺惺作态。
“在下自然不会做这等事,”陈乾当即表态道,“只是先生莫非对王爷此举有什么微词?”
听陈乾这么说,韩子墨却是摆摆手。
“微词没有,只是觉得大可不必罢了,文坛不像武道,没有传承之说,先人留下的就是再精妙绝伦,后人能领略多少,全看天赋……”
至此,韩子墨似乎越说越气,直言道:“即使同武道一般,那也是达者为师,固步自封怎来进步?”
这话说的韩子墨胡须都被气歪了,面色也变得红润了不少。
陈乾倒是也听懂了一些,其实北凉王纠正他与韩子墨谁拜谁为师,谁收谁为徒的传言,其目的很单纯,就是想稳固北凉文坛的正统性,让韩子墨成为北凉文坛唯一的象征。
抱着这样目的的北凉王,有一天突然听到韩子墨当着北凉众多才子的面拜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师,他能是什么感受?
先不论这年轻人作诗的本事到底如何,单这件事传到北凉王的耳朵里,他就得疯。
众人会觉得北凉文坛就是儿戏,一个象征竟然去拜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为师,传出去绝对会让人笑掉大牙。
陈乾甚至能理解北凉王这么做的原因,这时候没有网络,舆论的威力远没有那么大,而且相对来说更好控制。
但这也就意味着王权可以主导舆论,甚至让舆论因掌握王权的个人意志为中心发生转移。
这时王权以下的那些官员以及世家,都会讨好王权的个人意志。
如此,真正的信息永远都无法得到传递,真正的决策者收不到正确的信息反馈,亦无法做出真正的决策。
久而久之,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古往今来,多少封建君主都因此搞得国破人亡。
这个世界也有历史,也有那些君主传,但能真正总结前人经验的又有几人?
韩子墨无异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可惜他遇到了赵广义。
王权在上,即使像韩子墨这样的文坛大能也只能屈居人下。
从韩子墨说的这些话,以及他的神情上就能看出,他为北凉学子们所熟知的那光丽的一面,似乎只是表象。
“先生消消气,”陈乾劝慰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难免落人口舌,先生还是不要与外人说这些的好。”
韩子墨连连点头,饮了一碗茶之后才说:“老夫自然明白,这些话也就与陈小友讲了。”
“说来也不怕陈小友笑话,”韩子墨接着说道:“老夫这一身博览群书,虽然三五好友,门生也遍布天下,但实在没有可以像陈小友这般能说心里话的人。”
“先生这话倒让在下受宠若惊了,”陈乾连连说道,“在下何德何能,得先生如此谬赞。”
“不不不,”韩子墨接着摆手说道,“老夫说的都是真心话,从陈小友的诗中,老夫就能窥见陈小友的灵魂,陈小友绝对是一个性情中人,绝不似那般沽名钓誉之辈。”
这话却是说的陈乾心虚了,他抄来的那些诗,本来就是沽名钓誉之举。
得赶紧转移话题。
“先生谬赞,听说先生原本不是我大夏人士?”
韩子墨一怔,不知陈乾为何突然提起此事,这都是些天下皆知的事。
“老夫的确不是大夏人士,而是炎国人士。”
“炎国?”陈乾惊道,“我听闻炎国炎热无比,远不如大夏四季分明,更是和北凉截然相反,先生怎会来此?”
这问题似乎问到了点子上,韩子墨微微一怔,没想到陈乾会如此问。
“小友不知老夫的过往吗?”
陈乾摇摇头,他哪里知道,这身体的原记忆他融合了大半,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被他选择性遗忘了。
而这些记忆里都没有关于韩子墨的,他这段时间也没有看书的机会,还没有住在范府偏院那段时间多,自然不知韩子墨的来头。
韩子墨盯着陈乾看了一会,随后道:“看来小友的确不知,倒是老夫唐突了,老夫原本周游八国,看遍世间百态,来到大夏时,被朝贡去的北凉王邀请,前往北凉定居,说是愿奉老夫为文坛领袖,一切待遇规格形同王亲。”
“先生的为人,应该不会在乎这些虚名吧?”
“嗯,”韩子墨沉重的‘嗯’了一声,随后道,“但老夫也有些许向往北国风光,想来一睹为快,就此答应了。”
陈乾微微皱眉,方才这句话,韩子墨的情绪前后不一,似乎有什么隐情啊。
“先生来北凉几年了?”
“有十年了吧。”
“十年?”陈乾一惊,又问,“十年岁月太长,先生可还适应北凉的寒气?”
韩子墨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为何意。
“哪有什么适不适应,凑合罢了。”
听到这里,陈乾更加确信韩子墨来北凉似乎有隐情,再加上他对北凉王的态度,陈乾已经猜到一二。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此时夕阳余晖照耀着亭子,陈乾看着韩子墨望着北凉城一角的眼神,不禁感受到了一股苍凉之意。
“在下诗兴大发,想为先生赋诗一首,先生可否在意?”
闻声,韩子墨脸色大喜。
“怎会!陈小友请稍待,老夫去拿……”
“不用了,”陈乾摆摆手,当即诵念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