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衣坐在屋檐边,盯着下面的萧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金丝雀,你不会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爬过屋顶吧?”
萧时无言,脸色冷得像是三九天的寒冰。要不是他而今一丝内力都没了,何必在这吃一个小丫头的苦!
他刚想扭头就走,柳时衣却把手伸到他的面前。
萧时盯着那只柔软白皙的手,一时有些发怔。
“愣着干嘛?上来啊。”
柳时衣有些不耐烦了,正想将手收回去,萧时却鬼使神差地扶住了那只手。
温热一触即逝,萧时感觉自己还没握紧,就已被拽到了屋顶上。
一旁的女人将他扶稳,冲他举起手中的酒壶。不过咫尺的距离,月光洒在她身上,让这平时咋咋唬唬的女人显得脆弱了许多,像个遥远的幻觉。
萧时有些恍惚。
柳时衣小声喊他:“愣着干嘛,我从厨房把小九酿的桂花酒拿出来了,快来。”
萧时这才回过神来,再抬眼时,发现身边那女人已是再次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萧时坐下,柳时衣往他这边蹭了蹭,她的动作带动着身下的瓦片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萧时下意识搂住了她:“别动。”
“我、我才没动。”
萧时低头,只见柳时衣的双颊微红,原来她竟是醉了。
醉了的柳时衣失去了往日的张牙舞爪,小猫似的,往萧时怀里又凑了凑,声音更是低。
“是你在动,你不准动,听见没有。”
萧时身子一僵,他低下头,几乎能看见柳时衣脖颈上的绒毛。他第一次发现,醉了的女人,竟是漂亮得让人心惊。
他缓缓放开了搂着柳时衣的手,叹了口气,接过柳时衣手中的酒壶,但也没喝,只是拿在手里以防柳时衣继续喝下去。
“根本不会喝,喝什么酒。”
“哎行了行了,你还没进门呢,就、就开始管起我来了?”
萧时被这大胆的言论惊得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忘了——”
——是不是忘了我们并非是真的成亲?
不知为何,萧时看着柳时衣的脸,突然说不出这后半句话了。
此时此刻,他和柳时衣并肩而坐,看着下方的大院。院中已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红绸和喜字悬挂,一片喜庆的氛围。
是了,无论是真是假,他们明日还是要成亲的。
算了,就今晚,别跟醉鬼一般见识。萧时说服了自己,他看向柳时衣,这醉鬼眯着眼看大院里的装扮,看了半天,竟是收起了笑,轻叹一声。
“怎么了?”
“就是觉得,我好像真要成亲了一样,跟做梦似的。”
柳时衣仰头看着夜空,开口说起了自己的往事:“以前花婶就老是担心我嫁不出去,成日找我小娘,想给我说亲。偏我小娘不急,说由着我去,可差点没把花婶气坏。”
好半晌,柳时衣笑了一下。
“她估计也没想到,我居然这就要成亲了,虽然是个假的。”
原来她还知道他们明日的大婚是假的。
萧时看向柳时衣,却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所以,你爹娘到底怎么了?”
柳时衣沉默了许久,就在萧时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终于开了口。
“我一出生我娘就死了,没过几年,我爹也走了。烟袅就是那时候来的,她说她是我爹的情儿,以后就由她来养我。”
萧时皱眉,有些不解:“你爹的情人?”
柳时衣满不在乎地又喝了一口酒:“对,情人。”
柳时衣侧头看萧时,突然笑了。
“用那种眼神看我干嘛,情人怎么了?那我还被村里人说是天煞孤星,克死了我爹娘呢。咋,我就别活了呗?”
萧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时衣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从小到大,我小娘都跟我说,别活在别人的眼里。可能在世人眼中,她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我也不是什么出息玩意儿,可我们都知道,彼此有多好,那就够了。”
“再说了,各人自有命,笑由他人谈。要是天天管别人怎么想,那得多累啊。”
萧时听了她的话,心中不禁哑然失笑。他感叹道:“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论调。”
柳时衣乐了,又闷了一口酒:“是吧,我也觉得。人生在世,左右不过三万天,能过一天是一天。我跟小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虽然总骂我没出息,但我知道,她其实只需要我活得自在就行。”
“喂,”柳时衣突然凑到萧时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也别天天板着你那张脸,活得累不累啊。”
累?萧时的人生里,从未想过这个字眼,也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沉默着与柳时衣对视。柳时衣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让他心中一紧。
“你醉了。”萧时轻声说道。
柳时衣摇了摇头,笑道:“我、我才没有。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说着,她见萧时不动,便主动凑到他的耳边,鼻息炽热。萧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却又被她的气息所吸引。
“我、我其实啊,早就把她当成亲娘了。”柳时衣的声音在萧时的耳边响起,带着萧时心中忽地一跳。
亲娘么?
萧时还没开口回应,柳时衣便醉倒在他的肩头。萧时身子一僵,感受着她的重量和呼吸,心中百感交集。
明月清风里,微微传来他的一声叹息。
萧时轻轻地将柳时衣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任由夜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角和发丝。
而在院落另一边,月光洒入房间内,烟袅正坐在床头,眯眼绣着手中的鸳鸯布,香囊仅剩最后封口,看样子便可以完成。
“哎哟。”
烟袅惊叫一声,将被扎破的手指放入口中,很快便又拿出。
“死丫头,等你醒了,我非得让你赔我个大的。”
月色映在她的脸上,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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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照,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金色。
沈府侧门缓缓打开,一白衣女子静悄悄地从里面走出。
此人正是沈溯。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后,确认无人跟随,这才迈步向百花楼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她身后便传来了管事的声音。
“大小姐,您这是,要出府去哪啊?”
沈溯身子一僵,无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管事,平静开口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必跟着我。”
管事看着沈溯,眼中闪过一丝怒气。
“我看大小姐是要去参加那赤脚大夫的婚礼吧?”
沈溯面色未变,但那紧攥的手还是暴露出她内心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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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沈书问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儿,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还记得你的身份么!我教你的那些规矩你都忘到哪去了!”
沈溯站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面色淡然。
“女儿自幼便恪守礼节,父亲所有的教导,女儿都从不敢忘。”
沈书问听着沈溯如此平静,心中的怒火却是烧得更旺:“你若是真的记得,何至于跟那不三不四的江湖大夫混到了一起!还想着去百花楼那种地方抛头露面,你这简直就是把老夫的脸面放在地下踩!”
沈书问说着,气得咳嗽了两声。站在一旁的姨娘连忙上前为他顺气。
沈溯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她冷冷地看了面前这二人一眼,目光却是落在了他们身后的沈晴身上。她淡淡地说道:“是妹妹跟您说的?”
沈晴被沈溯的话吓了一跳,瞪大双眼看着她。她连忙辩解道:“哎,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怎么还把这帽子扣我头上了。我是不喜欢你,但我可没那么闲,干不出告小状的事儿。”
“最好如此。”
沈溯与沈晴对视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沈晴小脸一沉,还未说什么,沈书问却是已经压抑不住怒气。
他怒道:“为了个外人,你竟是这么跟你妹妹说话?我看你而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那丫鬟呢,就这么由着你跑出去?!我沈府养她何用?!”
姨娘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柔声回道:“妾身想着老爷定会罚这婢子,早将她抓起来罚过了。连溯儿都看不住,该让她好好省过。”
沈书问听了姨娘的话,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可待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溯身上时,又被她那置身事外的态度所激怒。
“好,你想出府是吧?来人,把她给我押去祠堂,不把女诫抄上一百遍,不准放她出来!”
沈书问说着,拂袖而去,不再多看沈溯一眼。
姨娘看了眼一旁不敢上前的小厮们,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大小姐送下去?!”
小厮们闻言,连忙上前想要抓住沈溯。然而,沈溯却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口道:“我自己会走。”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似是完全不在意沈书问的责罚。
沈晴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也转身跑了出去。
身后,姨娘对沈晴恨铁不成钢,小声念叨:“傻丫头,娘在帮你,你倒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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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时衣根本不知道沈溯这头的遭遇,她正躺在床榻之上,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
直到窗外鸡鸣了许久,她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这才什么时辰就打鸣了,迟早把这只鸡炖了吃。”
“早过了辰时了!”
柳时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她捂着隐隐发痛的头坐起身,看见烟袅正坐在自己床边,正冷笑着看自己。
“我看你这亲也甭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