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的官兵来到卫国公府时,王氏正在松鹤堂抹眼泪,卫老夫人则坐在贵妃榻上扶额。
卫明昭小产孩子掉了,王氏听到这消息的当下,几乎要晕过去,还好身边的婆子眼疾手快扶着了她。
“夫人,您可千万得保重身子啊,不然咱们太子妃若是知道,更要伤心。”
“我要进宫,我要去见昭儿。”
那可是她娇养着长大的宝贝女儿,怀的更是卫家的希望,怎么能有事呢。
王氏根本听不进旁人的话,哪还有往日的镇定,推开她们便要往外走,嘴里喃喃着要进宫要见昭儿。
“夫人,没有传召是进不了宫的啊。”
这犹如一盆冷水,瞬间将她给浇醒了。
她女儿嫁的不是普通人,受了委屈还能上门去要说法。她嫁的太子,一入宫门深似海。太子是君,她是臣,就算她是太子的岳母也没有用。
后宅之内有什么阴私诡计,她最是清楚了,不然自家夫君那些莺莺燕燕是怎么收拾掉的。
女儿这胎在家里的时候,大夫还都说好,又有宫女嬷嬷细心照料怎么会出事。
定是有人害她。
正当王氏六神无主,神色戚戚之时,她的陪嫁妈妈在旁小声提醒。
“夫人忘了,前几日太后懿旨,召了那小贱人进宫。”
王氏这才猛地想起来,卫南熏奉懿旨入宫伴驾,还是在卫府门前接的旨。她入宫之前,卫明昭都好好的,怎么她一入宫孩子就掉了。
“是她,一定是她,她在报复昭儿,这个恶毒的小贱人,我要去杀了她。”
“夫人莫急,她这会没准还在宫里呢,里头到底什么情况咱们都是不清楚的,况且最近城中风头很紧,老爷不还交代了让咱们都别出府走动么。”
“风声紧那是在抓逃窜的飞贼,与咱们有何干系,不行,我得去找母亲,定不能让那小蹄子逍遥。”
王氏也顾不上头晕了,带着一长串的下人就往松鹤堂赶。
不管老夫人是不是还在诵经,就沉着脸闯了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要造反不成?”
老夫人刚从小佛堂出来,就听到屋内乱哄哄的,见着王氏就想起前几日丢人了的事,便觉脸上无光,近来瞧见她都心烦。
最近又是多事之秋,她还嫌事情不够乱么。
王氏虽然心里畏惧这个婆婆,但女儿是她的命根子,想到女儿的遭遇眼眶就先红了起来。
“母亲,您可一定要为昭儿做主啊。”
老夫人每日晨起都要诵经,比王氏知道这个消息要晚些,听她讲完,脸色也跟着变了。
卫家是早些年老太爷挣下的荣光,这袭的国公到下一代便没得继续继承了,老大虽然有本事,但为人太过正直,在朝中并不算拔尖的。
底下几个孙儿都不够出息,个个都是只知道享乐的纨绔。
她才会如此看重太子妃的身份。
老二带着卫南熏分家后,她的指望就全落在了卫明昭身上,只要她诞下皇长孙,将来皇后太子都是卫家的。
能保卫家好几代的荣耀了。
卫明昭本就不得宠,如今孩子还掉了,岂不是雪上加霜,太子要是废了她可怎么办?
“定是卫南熏那个小贱人,她一进宫我们昭儿就小产了,听说还是从楼上被人推下来的,不是卫南熏还能是谁。”
老夫人则想得更多些,卫明昭是太子妃,身边肯定跟着的人不少,哪里是卫南熏说想害就害得了的。
太子一直就属意卫南熏,该不会里面还有太子的手笔吧?
她没说话,王氏就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二房一家子都是心眼子,特意分家之后进宫害了昭儿,就算卫南熏得了宠,那也与我们国公府无关了。母亲,您便是太心慈手软了。”
卫老夫人被她吵得头疼都要犯了,拍了拍扶手:“你快给我消停些吧,瞅瞅你自己,哪还有国公府主母的样子。”
“宫内自有太后和太子做主,难不成你是质疑他们不对?”
咬了咬牙道:“母亲,我想进宫去见见昭儿,她这会正是最需要我的时候。”
“你要去便自己去,来寻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用。”
“还请母亲往宫里递个帖子。”
她自己的脸面不够大,就想让老夫人递个帖子,不管是太后还是太子,总要顾念老夫人的面子。
“你去除了添乱还有什么用?最近风声紧,老大不是交代过了,谁都不许到处乱跑,等老大下朝回来了再说。”
王氏被一吼瞬间蔫了,若换了往日,肯定不敢再和婆婆顶嘴。
可今日实在是为了女儿,仍是不肯离去,就站在堂中当着下人的面抹眼泪:“还请母亲怜惜。”
“还不赶紧将夫人请下去。”
“母亲,儿媳不走。”
她竟是真的就赖着不肯走了,老夫人做什么她都在旁边陪着,一副铁了心要耗在这的架势。
卫老夫人也不惯着她,打定主意等老大回来,让他好好教训自家媳妇。
可没能等到卫荣轩回来,来的竟是查抄的官差。
“老夫人,夫人,出事了,来了好些官兵将咱们的府包围起来了。”
外面门房来报的时候,卫老夫人还以为是听错了,站起来的时候又跌了回去,两三个人上去扶,才将她扶起。
她拄着拐杖,带着阖府上下的下人到了府门边,“你们是哪个官府的,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来国公府造次,是反了天么!”
领头的是个脸生的官员,他沉着脸面无表情,闻言扯出个讥讽的笑来。
“来的就是你们国公府,来人啊,给我抄!”
“你们凭什么抄家,给我住手住手!”
“看见了么,陛下的圣旨大理寺的批文,太子谋逆证据确凿已被摄政王擒下,你以为你还是国公府的夫人?不过是群逆党有什么可说的,男丁悉数擒下,其余值钱的东西全都清缴国库。”
卫老夫人与王氏如遭雷击:“太子怎么可能谋逆,这不可能……不可能。”
可官差哪里和她讲道理,这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是墙倒众人推,恨不得都在他们身上踩上一脚。
“老爷呢,我们家老爷呢!”
卫老夫人到底是年纪大,已经接受不了打击晕了过去,王氏还在不死心地问卫荣轩的下落。
有个曾与卫荣轩有过往来的官差,小声地提醒她:“国公爷已经下了大理寺的大牢,但生命无忧,夫人还请保重身子。”
王氏看着满院子搬东西的官差,以及哭成一团的下人们,双眼一黑也跟着昏了过去。
等她们接受了现实后,要面对的问题就是何去何从。
皇帝仁慈,饶了她们的性命,可卫家四房加个老太太,共计女眷十五人。
府上的那些下人,这会也顾不上什么卖身契了,树倒猢狲散早就跑了,只剩她们一群女流。
大理寺限她们三日内搬出去,只能带些体己的衣裳,值钱的全都被抄走了,看着空荡荡的府邸,不知她们要靠什么活下去才好。
这时有个怯怯的声音,道:“我们还能去找二叔啊。”
说话的是四房卫荣茂的幼女卫思沅,她前头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四房没有男丁,只有她和母亲文氏两人。
她今年刚满十一,因长相随了母亲很是普通,又是个女儿,即便是最年幼的小孙女,在府上母女二人也不受重视。
他的父亲在苏州外放为官,再熬两年就能进京述职了,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会被牵累,直接就下了大狱。
三房的母女出事后还有过怨言,意思是当初太子来退亲,答应便是了。
老大一家死活不肯,还出了卫明昭这等不知廉耻的,婚前有了身孕,非要嫁给太子。
现在好了,拉着全家陪葬。
老夫人听了这话,被气得更重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给活活气死。
王氏则是个不顶用的,本就心里难过,丈夫下了大狱,自己的国公夫人没了,被这么嘲讽也只会哭,没完没了地哭,生生把自己给哭病了。
而老四母女话少也不抱怨,勤勤恳恳地忙前忙后,帮着照顾老夫人。
卫思沅会想起二叔,也是因为她算是这家里,为数不多不会看不起二房的人了。
只是她融不进大堂姐的圈子里,平日也不爱说话,与家中姐妹往来并不多。
但她对二叔还有这个七姐姐印象还是很好的,二房分家的时候,她还偷偷去给卫南熏送了个荷包,里面是她攒的私房钱。
听她说起二叔,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尤其是三房的李氏,她是礼部尚书家的女儿,娘家在此次大清洗中,一并遭了殃,她把怨气都归咎在老大一家上。
先是欣喜的,转念一想又道:“才将人给赶走,现在过去求他们,人家肯定也不会搭理我们,谁让有的人将事情做得那么绝,若换了我,我也懒得帮。”
这话是在冷嘲热讽王氏,偏生王氏连和她争的气力都没有。
还是四房的文氏轻声细语地劝说:“到底是一家人,我们如今出了事,二哥总会帮一帮的。我们有手有脚的,做帕子也能赚点钱,母亲年纪大了,能将母亲接过去照顾,也就够了。”
李氏虽然迁怒王氏,但骨子里还是孝顺的人。
都怕老夫人出事,那这家就真要散了。
“那谁去找二哥他们呢?”
“解铃还得系铃人,我看还是得大嫂走一趟,好生与二哥化解之前的误会。”
王氏不肯去,她骨子里还觉得是卫南熏害了卫明昭,且当初她高高在上地将人赶出去,现在要低声下气去求他们,看别人脸色,她实在是不愿意。
她不去,所有人不止连住的地方,可能连填肚子的食物都没有。
还是卫老夫人扶着墙壁坐起:“让我老太婆去!我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让他原谅我。”
卫荣德打开门,看见的便是文氏搀扶着昏迷过去的卫老夫人,身边还站着卫思沅。
三人都穿着最普通的布衣,老夫人更是一夜醒来头发花白,面容消瘦,早就没了之前国公府掌家人的贵气与从容。
要来求人,文氏特意挑了件最齐整的衣裳稍微收拾了下才来的。
即便对方只穿着曾经在国公府中最为普通的绸缎,如今也富贵极了,而她看上去实在是太寒酸了。
文氏也是官宦人家出生的,哪里做过这等低声下气丢人的事。
她的眼眶有些发涩,可想起在牢中的丈夫,以及饿坏了的另一个女儿,她必须得向生活低头。
“二爷。”
两个字刚出口,她就有些哽咽了,更别说还有昏迷的老夫人。
卫荣德不是落井下石的人,看见四弟妹和侄女如今这等落魄,当了一辈子掌家人的嫡母,就像个最普通的村妇老人,就有些怅然。
“什么都不必说了四弟妹、沅丫头,先让母亲进屋歇息会吧,我去喊大夫来。”
文氏见他如此好说话,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娘家不在京城,却也是赫赫有名的氏族,族中长辈也在朝中为官,只是文家一直秉承不参与朝堂纷争的原则,当初也是看中了卫国公府清正廉洁,这才会把女儿嫁过来。
怎么也想不到,太子谋逆,还牵连了整个卫家上下。
好在此番大清洗,并没影响到文家。
出事后,文氏就联系了家中的叔伯兄弟,皆是将她拒之门外,生怕连累了文家。
人人都是各扫门前雪,不敢触皇帝的霉头,对他们避而远之的。
没想到,这个被母亲赶出府的二爷,见面不是先奚笑她们,她心底有了强烈的不安和自责感。
“二爷,如今全京城,只有你敢给我们开门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说。”
“多谢二叔。”
卫思沅还在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几日小脸消瘦蜡黄,看上去极为可怜。
她也知道感恩,见二叔愿意让她们进屋,很是诚恳地表达了感激,还想要下跪磕头。
卫荣德看得眼热,轻叹了声气:“饿坏了吧?让你堂兄带你先去吃点东西。”
卫南熏姐弟二人也跟在后头,这个妹妹他们并不讨厌,见她并不是王氏那等不知感恩的人,也觉得怜惜,卫和玉主动上前去牵她。
“八妹妹,跟我走。”
“多谢九哥哥,多谢七姐姐。”
等小孩子们走远了,卫荣德继续道:“再怎么说,母亲养育我一场,我总该还了这恩情的。”
将卫老夫人安置在厢房,他才能空出手来问她们现下的情况。
文氏调理很清晰地道:“我家老爷,连着大哥三哥还有家中的侄儿们都被抓了,过两日便要同京中其他人家一并流放。我们三家人连着母亲,一共有十五人,现在还住在府上,只是东西都被搬空了,官府的人让我们最迟明日就得走,我们手上的那些房契地契也都被抄没了,不知道还能去哪。”
卫荣德听得揪心,尤其是听到大哥三弟四弟还有侄子们都要流放,就想要去牢中探望。
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绷不住了,还好卫南熏在旁听着。
她知道父亲心软,肯定要帮忙的,但怎么帮是个大讲究。
他们独立分家出来,本就没分到多少家产,养活这么一大家子还算凑活,可这么十五个人如何养?
要都是四叔母与八妹妹这般知道感恩的也就罢了,大伯母那家子,还有祖母,她是一点都不想管她们的死活。
可明摆着,这一接手,这辈子都要缠上她们了。
见此,当机立断出声道:“四叔母,我母亲给我留下了嫁妆,里面有一处宅子,倒是能住得下你们这么多人,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