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女公子——”
喊声隐约传来。
“在这——”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虽然不喜欢一堆人站在边上。
但是,
不回答的话,她们两个又能不知疲倦的找一整圈。
……
一棵玉兰树挺立于此,根植厚土,亭盖如云。
不知道它长了多少年。
反正这侯府比崔家传的久,这树又比这府邸年岁大。
小童回忆着自己的算学课程,那到底是多久呢……
满树花开,如雪积棉飞,又如群鸟振翅。
远看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细看,又如片片白玉聚成的雅致盆景。
粉雕玉琢的小童坐在长廊一角的木阶上,双手拄撑着脸蛋,如痴如醉。
乌泱泱一堆人,很快从后面寻过来。
直到看见了那小小一团人影,心里才都松了口气。
为首的一个年纪不大,天生张冷淡严肃的面容,语气却是掩不住的关切,
“女公子怎的又不带人,上次爬树摔下来,还有上上次掉进湖里……”
“打住!”
小童一下子跳起来,玉佩发带叮当作响,决定扞卫自己的名誉,
“我只是下来的时候脚滑了一下,哪里摔了,皮都没破!还有那湖,我自己跳进去的,还是我自己游回来的呢……”
刚才还像神仙座下的玉人童子,这一开口,却是个虎头虎脑,顽性十足的。
可不是嘛。
众人心中叹气。
偌大一帮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爬树没女公子利落,游水没女公子快,每天跟着吧,还得上上下下寻宝一样的找一圈。
但是我们多少也有点用吧?
想来想去。
哎!
虽然女公子能吃能睡,胃口格外好,但是他们人多啊,比起量来,还是略胜一筹……
服了,为什么会沦落到比饭量的地步。
众人心中含泪。
呜呜呜呜呜呜呜,再这样没用下去感觉人生都失去了价值。
另一个脸圆圆的,带着两个小梨涡的,忍着笑道,
“那女公子今日又是要干什么?”
小童穿着柔软光滑亮橙色的绸衣,刚从阶上起来,也不见沾染尘灰。
(作用显现!打扫还是很给力的,好评!)
她背过两只小短手,学着某个夫子的样子,摇头晃脑,深沉道,
“早春时节,佳期如梦,繁花既开,若不赏之,实为可惜——”
半天不见响动,她狐疑睁开眼。
爱好背手·摇头晃脑·老夫子本人正在她面前。
!
小虎瞬间怂成小狗,“夫子……”
老夫子面色镇定,捋了把胡子,“汝有此心,吾甚宽慰”
她刚故意露出一个讨好的傻笑,又听见下半句,
“那今日,就以此花为题,作篇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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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之美,岂在色香,更在其神,其品其刚?”
尚且稚嫩却清朗如玉的声音,一字一句读着手中的竹卷。
小小少年端坐书厅之中,竹屏外,静池深幽,绿荫繁茂。
他微微皱眉。
这人花了半篇功夫,夸的天上地下,如何绝美。
结果人人都被劝服,恨不得飞去亲眼一见的时候,作赋的人,自己又说不谈外在的色香了。
他感到有些好笑,若是想强作升华,可就白费了前篇的真灵至诚。
“处繁庭而不媚,居远僻而不卑。经风雨而不馁,历霜雪而不衰。
缘守本真,不改其心。如君子之立世,怀仁德而守义。”
唔,还行。
他有些傲慢的扬起头,勉勉强强比得上半个自己吧。
不过人的行动向来比想法诚实。
“吴师,这个崔琢还写过什么,都寻来”
吴师惊诧,“人家是可个女娘,公子你这?”
“……何必论什么男女,我是看,颇有几分新意,拿来评鉴一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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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胡子长,但是人并不迂腐。
崔琢整日猴儿似的上蹿下跳,他就捋着胡子,一脸镇定的讲相关的课程,再顺便布置课业。
什么,喜欢吃?
好,那就写一篇,夸夸本地吃食。
什么,柑橘吃多了热盛?
那就写一篇反省一下,下次才能记得不过量。
小崔琢看起来闹腾,可该学习上课的时候,从来乖乖端坐。
对这多样化的课业,她一点不气恼,反而欣喜,“夫子知我啊,甚合我意!”
一对奇葩师徒,倒也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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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师徒伤害到的,主要是另一个人。
自从那篇《玉兰赋》后,开始关注崔琢,袁府就偶有如下场景。
“怎么会有人专门为了吃食作篇小赋,但是这个粢粉丸到底……”
“吃柑橘吃到热盛,难道很自豪吗?为什么要专门写出来……”
……
当然,这些随意之作,若不是专门注意,其实也不会传多远。
所以小崔琢的脸其实都没丢遍扬州,可喜可贺。(?)
当然,一般传出来的还是正式一点的作品。
“这句不够严谨……”
“……此字巧妙,长进大啊”
还有如,“这雏凤吟的谱子,当真没寻错吗?这接处有些古怪啊……”
……
袁慎幼时是繁忙的。
学文练武,研习六艺,还要处理着家中族中的一些事情。
父亲常在外任职,母亲永远是佛堂里的背影。
就这样日升日落,来回往返于寂静宅邸。
偶尔的闲暇,他会翻看这些词赋曲画。
就好像,隔着几州,穿过千里,触碰到了另一种生活,另一个人。
竹卷冰冷,但是那个人眼中的世界,比袁慎自己所经历的,都要鲜活。
……
后来他拜入白鹿山书院,从师学习。
那人消息断了许久,也不再传出什么新作。
再听说,就是边地军报。
数场大捷,以少克多。
光看传回来的短短数字,人人都能想象到,那是何等酣畅淋漓的胜利。
年岁,身份,性别,再加上战果。
圣旨千里相传。
此后,崔琢,白羽军,名扬天下。
……
非议自然不少。
“一个女娘,如何杀得了那么多敌寇”
“听说她是自带着几千部曲投军的……”
“何氏儿郎那么多,分些功绩出去,换个崔家女,简直是天大的划算”
“……”
“……”
“啪!”
一个书卷砸入议论的人群,众人都吓了一跳,“谁啊……”
一个纤长挺直的身影背光而立,
“诸位到白鹿山,就是为了学这些?”
他的言语锐利如剑,
“一女娘尚能亲上前线,诸位自诩丈夫,如何只在这安室中作战?
有疑有异,尽可署上大名,发书去问,公然相询!
无杀敌之勇,更连公开质疑都不敢,躲在背后非议,鬼祟之举,与蛇鼠何异!”
那伙人满面通红,其他学子也悄然无声。
“一群卑怯之辈,却敢怀疑军报作假,质疑陛下圣旨?自作聪明!”
他冷冷抛下最后一句,
“崔琢功绩如何,天下人自有眼去看。至于诸位,好自为之!”
袁善见甩袖而去,大步穿过层层沉默的人群。
众人面前皆是自己的黑影,阳光独照他一路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