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河间县城去田家岗的半路上,何欢从车夫刘二的话语中听出漏洞,心中怀疑。侧耳细听之下,继而确定车夫刘二绝非官府中人。
待见张九福喝了水囊中的水后昏昏而睡,当此凶险之地,本应提高警觉,反而如此睡去,明显是水中被人动了手脚。
因鼻孔中塞了浸过水的棉球,何欢一时也感觉脑袋昏晕。心中更加确定水中被人下了麻药。
何欢心中思量:“既然有人在水囊中下药,定是要在半路上对自己两人下手。”
如此想着,强自平稳心绪,思索该如何应对,恰在此时,那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何欢急忙伏身,假装睡着。那刘二从车帘缝隙中朝内观望,小声说了句:“两位爷,咱要去路边撒个尿。”
一旁睡着的张九福动也不动,嘴里竟还“嗯”了一声。
那刘二下车去了。
何欢从侧门车帘看去,那刘二确是去路边撒尿。心知这正是个脱身的好机会。如此想着,不再拖延,看了一眼身边的张九福,见他睡得正沉,心知难以一时将他叫醒。便掀起车帘,轻轻溜出车厢。
何欢扫视四周,见马车已在山谷之中,两面高山耸立。虽是白日,日头被山峰遮挡,谷内阴暗如同傍晚。
何欢来不及对周遭多做观察,偷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车夫刘二。
刘二正面对石壁,肆意喷洒。何欢心中思量是否要赶过去将其制住,再拷问他事情来去因果。
如此想着,环顾四周,忽见山谷前方光亮处仿佛有人影晃过,心中一动,暗道:“若是山匪人数众多,将前后路径都已拦截,凭借自己一人之力,难有十足把握脱身。不如先寻一处隐蔽地方藏身,从暗处跟着马车,见机行事。”
心中想着,打定主意,轻轻跳下马车,俯身隐在阴影里,脚下挪动,朝与刘二所处相反方向行去,快步奔至路边一块大石旁,藏身在那大石之后。
刘二从路边回来,并未再看车内,赶上马车,朝前行去。
(二)
何欢看着马车背影,远远跟在车子后面,专走山阴之处。所幸那路上近处并无人迹,自然无人看到何欢行迹。
马车行出不远路程,谷内光线更见暗淡,那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何欢心中知道,对方应该要在此地下手了。心中想着,不敢跟得太近。看看附近,正有一处乱石沟壑处适合藏身,便快步赶过去,俯身藏在沟壑里,从乱石堆中,寻出一道缝隙,看着前方的马车。
刘二大声叫着:“何爷,快出来吧。”
张九福哑声叫着:“何欢,咱的生意来了,快些现身。”
何欢耳中听得清楚,虽心中对张九福有过种种不满,但两人一路行来毕竟算是同道,也并无其它过节。 此时,张九福身处险地,生死难料,自己却不能出手相救,心中自是愧疚。但对手来路不明,贸然现身,实在于己方不利,唯有等对手现身,伺机而动,见机行事。
那刘二站在车上四下张望,叫了几声,不见何欢踪影,知道定是何欢半路上发现了异样,在他于路边撒尿时偷偷溜出了车外。心里暗骂自己疏忽,小瞧了对手,才生出这意外。
马车前方十几丈外,几个黑衣汉子四下散开,朝马车包抄过去。
一个汉子在张九福身前站住。张九福身子倒在地上,无力抵抗,却依然不肯束手,尽力将手中短刀朝身前汉子小腿上砍去。
那汉子手中持着一柄弯刀,侧步躲过张九福手中短刀,在张九福小腹上用力踢了一脚,张九福蜷缩在地上,不再动弹。
一个手持朴刀的汉子应是几人中的头领,正与刘二说着什么,像是斥责刘二办事不力。
余下几个黑衣汉子甚是默契,自然在山谷中散开,向马车来路行来,四下搜寻。
其中一人朝何欢藏身方向而来。那人手中持了一柄鬼头钢刀,刀背宽厚,显见是有些力气。
何欢将短刀抽出,反握在手里,从山石缝隙中紧盯着来人。
那人四下扫视着,一步步已经接近何欢藏身的沟壑乱石堆前。
何欢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耳朵听着那人脚踩碎石声音接近,调息一下体内气力,感觉仍是不足,心中暗念:“但愿对手几人没有厉害角色,不然今日凶多吉少了。”
心中如此念着,屏息静气,耳听得那人脚步已经近到身前十几步远。
何欢知道今日搏命一拼在所难免,一手握紧短刀,一手抓起身边一块碎石,便待先发制人。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喊道:“哎,兄弟们,别搜了,回来吧,那人应该已经逃得远了,咱们先回山寨了。”
那手握鬼头刀的汉子听了,停住脚步,顿了片刻,转身离去。
乱石藏身处的何欢长舒了一口大气,暗道一声:“侥幸。”
从乱石缝隙中望去,两个黑衣人将张九福抬起,放到车上,仍是刘二赶车,朝前行去。几个黑衣人在后跟随。
何欢将短刀插回绑腿内侧,又一次调息气力,已经慢慢恢复,心知自己吸入不多,这药劲不用多久便会过去,不必等到天晚,便能恢复如初。
心中想着,打定主意:“定要想法救出张九福。毕竟两人同路出来办差,若是就此折损一人,自己即便完成差事,也难以回京向上面交代。更何况,这张九福还是田公的亲戚,若真是一人回京,田公定不会放过自己。便是碍于曹公,不会将他直接论罪,然今后在朝廷上,自己仍难逃算计。”
再加之,那李鸽子与匪人勾结,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但此前所有谋划都已无用。即便现在就去田家岗追讨那方启礼,也未必如己所料,能顺利完成差事。当务之急,定要先救出张九福,再寻刘二、李鸽子,将这勾结山匪之事调查清楚。之后,再谋划去那田家岗办差。
何欢心中想着,爬起身子,沿着山壁昏暗处,在后跟随马车踪迹。
那马车沿着山谷正路,行出一段,拐进一条幽暗狭窄的山道。何欢仍是寻避光暗处,远远跟随。
那马车又行了一段,忽地前方地势开阔起来,若不是亲身到此,想不到这山谷中竟有这一片开阔之地。
再往前走,空地上,一排排栅栏立起,有山匪哨兵往来巡逻,见刘二赶车过来,便恭敬站在一旁,朝刘二及车后的几个黑衣人躬身行礼。
何欢不敢再继续跟随,知道沿路过去,定会被山匪哨兵发现。四下看看周遭地形,左近一处山壁陡峭,间有乱石凸起,正好借力攀附至半山腰。
何欢暗自调息,感觉气力已经恢复,仍怕半途力竭,生出危险,便又盘膝坐地调息运力,确定自己气力已经恢复如常,抬头看日头已渐西沉,已过正午,感觉腹中一阵饥饿,不觉后悔没有将车上的干粮拿上。
何欢抬头看看半山腰,又望望那几个山匪喽啰,见他们往来闲散走着,对四下并无警觉。而自己所处是避光阴暗之地,那些喽啰看不到此处。心中主意已定,纵身攀上山壁一块拳头大的凸石,如此借力,手脚并用,在山壁着力处,三五下便攀上一处半山的大石。
又如此攀附,继续向上,在一处山壁间,见几丛小草从乱石中长出,便随手拔起,在身上擦拭两下,放到嘴里嚼了几口,吞咽而下,以缓解饥渴。
如此攀附,来至一道山梁处,便沿着山梁附身前行。此时,那山匪喽啰及那空地上搭起的几栋木石房屋都已经在何欢脚下了。
(三)
向前行出一段路,便见一处高大的栅栏立在前面,那栅栏外立着一块一人高的木牌,上面写着“方家寨”三个大字。寨门两侧,有几个喽啰把守。
寨门内,十几栋石砌的房屋依山而建,大小不一,应是首领居住或存放物资之用;中间一栋最是高大,应该是山匪议事的场所。再往远处望去,山寨深处还有些密密匝匝的低矮小屋,应是山匪喽啰居住所用。
何欢暗道:“原来这里叫做‘方家寨’。看这山寨规模,应该经营了有些年头,这地方官府竟任由这些山匪在此做大,真是无能。”
心中想着,抬眼看到了刘二的马车便停在寨门内,那匹老马正在低头啃着地上的点点青草。车上车厢帘幕低垂,近旁并无喽啰看守,断定张九福已经不在车内,至于被关在何处,却不得而知。那刘二与几个黑衣人也不见影踪,应是进去屋内了。
何欢看看左近,四下寻找下去的路径。见不远处一根枯死的藤蔓有手腕粗细,枯藤缠绕,看来能借力一用。再看那藤蔓蜿蜒伸展,与寨子内山壁相接,借着藤蔓之力,便可不走正门,而直接进到山寨之内,这路径艰险,若是失足坠落,便难活命,幸得何欢身子瘦小,长期修炼轻身功夫,对这路径并不犯难。
寻好下去的路径,又看看那辆马车和那几栋房屋,心里暗道:“我需在此处等到天黑,寻机抓一个走单的喽啰,拷问张九福的下落,再行营救。张九福喝了那掺了麻药的水,便是药力不强,也得等到天黑时分,那药力才能散去大半,才能自己行走,我两个才有脱身之机。”
心里想着,寻一处山石遮蔽,躲在后面,两眼看着那寨门内的几栋房屋,静待天黑。肚饿尚能忍耐,口中干渴难耐,看四下青草新绿,便随手拔了,放在嘴中。
仿佛过了许久,天大黑下来。寨门口点起了几根火把,里面的石砌房屋门口也都点起火把。忽然那中间高大房屋的木门开了,走出几人,看不清面目。几人中,有的朝临壁而建的房屋走去,有的站在山寨空阔处举目望天。其中一人行走姿势甚是眼熟,正是那赶车的刘二。
那刘二在马车旁站了片刻,走到临近寨门的一处房屋门口,并不进去,只在门口喊道:“哎,孙老赖,给那囚犯准备的吃食弄好了么,快些给送过去,若是把那人饿死了,我要你抵命。”
那屋里一个声音应道:“四爷莫急,我这就送过去。”
两人一应一答,声音清晰传入何欢耳内。
不久,那屋里走出一人,手里提着一个藤篮,对站在门口的刘二大声道:“四爷,我这就过去送饭。嘿嘿,那人身强体壮的,饿上一顿两顿不碍事。”
“别废话了,快些去吧。”刘二呵斥道。
那人一手擎起一根火把,一手提着藤篮朝寨门外走去。出了寨门,拐上一条上山的小径,只见火把光亮在小径上逶迤前行。
何欢心中一动,暗道:“这两人如此大声说话,有何必要,难不成是故意让我听到。”
再看那上山小径上一点慢慢行进的火光,心中便已断定这无非又是刘二等人设下的一个小计谋罢了。那刘二等人定是料定自己不会丢下同伴,定会尾随他们而来,便故意再设个圈套来捉自己。想至此,并不理会那小径上的火光,眼睛只盯着那站在寨门近旁的刘二。
那刘二在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身朝山寨内一栋房屋走去。
何欢看着刘二进到那屋里,心中主意已定:“不捉什么喽啰了,便将这刘二捉到,拷问出他们的谋划,与李鸽子如何勾结,所为何来?之后,再设法救出张九福。”
想至此,心念道:“看样子,这刘二应是这山寨头目之一,且整个圈套谋划他都参与其中,一般拷问定是不会问出实话,须得想些能让他屈服的办法。”
正在心中思量,耳中听到伏身近处几声“吱吱”声响,一只小山鼠顺着岩壁爬过。何欢心中一动,拾起一块小石子扔去,正中那山鼠,那一击甚轻,却仍是令那山鼠身子一麻,动作迟缓。何欢起身过去,将那山鼠抓在手里。从怀中掏出个盛碎银子的荷包,将那山鼠放入荷包中。
那山鼠在荷包里奋力挣扎了几下,便缩成一团,不再乱动。何欢将荷包仍是放入怀中,心中想着:“今日竟然要用到当年魏逆一党东厂叶尚言的法子来拷问那刘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