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顿开茅塞 吕向阳脱胎换骨
喜得新居 孟景范感激涕零
一九五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吕向阳结束了在省党校三个月的学习回到了蓉阳县，这次学习可以说对吕向阳是一次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他记了三本笔记，给党校写了十六篇心得体会。回想起自己的过去，特别是对顾家一家人，他痛心疾首。共产党跟国民党反动派有本质的不同，共产党才是大公无私，一切为了人民的利益的好党。就个人而言，共产党没有任何对不起我吕向阳的地方，从小家里贫苦，被逼上山当过土匪，后来投靠了国民党中央军，那段时间我吕向阳干了多少坏事啊。顾济秀被我逼得下落不明，顾家老两口为女儿病死；顾掬贤被我——尽管我爱她，可那是单相思的一厢情愿啊，假如我不因为自己的私念把她转到县政府来，或许就可以躲过那场劫难。我起义了，共产党既往不咎，还让我当了一县之长，给了我这么重要的工作。党校的老师讲得好哇，有多少人流血牺牲才有今天的胜利果实呀，我吕向阳不能再干一点儿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了，拼命也要把这个县的工作搞好，让全县人民安居乐业。
吕向阳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如同喝醉了酒一样不厌其烦的向叶亚男讲述着自己的体会和想法。
叶亚男说：“共产党这学习班还真管用，给你换心了还是换脑袋了，跟学习前简直成了两个人。你们当官的人是要凭良心给老百姓多干实事好事啊！”
“唉，我是心脑全换了，眼前觉得豁然开朗！以前高阳书记几次让我去学习，可我——我早就该脱胎换骨了，现在想来都有愧啊！”吕向阳发自内心的说。
“你总是念道高阳，他是个三头六臂啊，你就那么佩服这个高阳！有机会我还真想见一见他。”叶亚男常听吕向阳讲起高阳，这个高阳为什么就让吕向阳佩服得五体投地呢？叶亚男感到疑惑。
“咳，高阳这个人啊，那可是一位真正的响当当的中国共产党员啊！是我走上革命道路的领路人，我得好好向他学习啊！”吕向阳充满敬佩之意。
叶亚男干了一天活，又累、又乏，翻过身去勾着头想睡觉了。
吕向阳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象一位技术娴熟的屠夫在拆割一头屠宰的生猪一样在拆割着自己。他吕向阳也像屠夫一样把自己的心肝肺、肠肚都掏了出来，把肢体拆割成一块一块的摆在案上，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检查、审视着。
十八岁那年，他跟父亲给老财扛活，父亲被马车撞死了，可是，最终还欠着老财一身的债，吕向阳一气离开了老财家。可那老财却日日逼债，吕向阳多次被毒打。一天晚上，他偷偷的离开了老娘、妻子和儿子吕明修。他进山当了土匪。吕向阳翻了个身，自言自语的说：“娘的，老子投错胎了，本来自己是根正苗红、受尽欺凌的贫谷农，那时候也不知道有中国共产党啊！一头钻进了土匪的怀里，投错胎了。”吕向阳想，这应该是自己的第一大错误。
加入土匪后，吕向阳终日想着找那个老财算账，报仇雪恨，他向匪首建议去吃那个迫害过自己的老财。是他吕向阳带路跟一伙土匪走了三天，偷偷的潜伏在那老财家的附近，当晚就把这老财连窝端了。这老财的姨太太扯掉了吕向阳的面罩，认出了吕向阳。这姨太太刚要叫喊，被吕向阳一枪毙命。这姨太太还怀着孕哪，这一枪就是两条人命啊！不应该乱杀无辜啊！吕向阳把这列为自己的第二项大罪。后来他当了这伙土匪的匪首，他就严令手下，夺财不夺命，有烂杀无辜者就按山规处死。
抗日战争暴发了，吕向阳领着他这二百多人把枪口对准了日本侵略者，让日本鬼子吃尽了苦头，后来才知道，他的一位副手是国民党中央军的派遣人员。吕向阳听了副手的建议，投靠了国民党中央军。由于吕向阳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屡立战功，由连长升到营长，直到被任命为团长。这下子又投错了胎。这两次投错了胎使吕向阳成了个非驴非马的怪胎。在抗日战争期间，他曾多次受命进剿新四军。吕向阳认为，这是他的第三项大罪。
吕向阳经过新四军的宣传，他明白了中华民族在危亡之际，枪口应该一致对外，他对进剿新四军的命令就消极对待、阳奉阴违了。后来，吕向阳被调守蓉阳县。也就在这时，他相中了顾家的女儿顾济秀，加之他已知原妻病故。吕向阳派兵强行把顾济秀抬到团部，因为南京命令他去开会，才使顾济秀逃出他的魔掌。后来才知道，顾济秀的老父老母为此死去了，顾济秀不知所踪。这是他吕向阳的第四项大罪。
吕向阳想到顾济秀，自然就想到顾掬贤及被枪毙的顾济民、周安瑞，他痛苦不堪，坐了起来，伸手从箱盖上摸过香烟，点燃了，默默的吸着烟。
顾掬贤家的这件事虽然不是他吕向阳一手造成的，可他想，若不是为了自己那肮脏的私念而把顾掬贤调到县政府，或许这场投毒案就不会牵涉到顾家。更不应该的是自己利用顾掬贤急于救出父亲和丈夫而奸污了顾掬贤。他明知道顾掬贤是不情愿的，从她那紧闭的双眼和痛苦的表情完全可以清楚这一点，可我吕向阳……这应该是我吕向阳的第五项大罪。
党校学习结束那天晚上，吕向阳背着沉重的五项大罪的思想包袱来到老领导、革命的领路人高阳的家。
高阳拍着他的肩膀，关切地说：“学习有收获吧！”
吕向阳感慨的说：“收获太大了，收获实在太大了！”
高阳敲着自己的脑袋说：“关键是这个，这个是内因哪，学习也得通过这个起作用。”
吕向阳吸了口烟，耳边又响起高阳的这句话。
妻子叶亚男起身去卫生间，见吕向阳坐在那里吸烟：“你这是怎么了，还不睡觉？是不是精神有毛病了？”
吕向阳看一眼叶亚男：“哪那么多毛病，一会儿就睡，一会儿就睡。”
叶亚男回到床上，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吕向阳又想到昨天晚上在高阳家的情境来：
许萍下班回来了，抱着两岁的可爱的小女儿。吕向阳迎过去，想抱一抱高阳的这个小千金，可这孩子见了吕向阳这张脸，吓得哇哇的大哭起来，一头扎进许萍的怀里。吕向阳忙退后两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许萍见吕向阳很难为情，笑着说：“吕兄，我这小文文呀就是以貌取人，她要知道吕兄是位县长，又是抗日英雄，就不会大哭大叫的躲着你了。”
就在这天晚上，吕向阳当着许萍的面，向高阳历数了自己这五项大罪。
高阳微笑着说：“你这些过去的事，组织上都很清楚，不要背着这样沉重的包袱。我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每个人走上革命道路都是曲曲折折的，人要成长也需要有个认识和提高的过程吗！”
许萍说：“吕兄，你能这样回过头来严格的审视自己的行为，这正说明你已经是一位成熟的革命者了。过去的事，是对也好，是错也好，终究都成为历史的一页了。重要的是今后，重要的是今后的所作所为。”停了一会儿，许萍微笑着说“听了吕兄的话，我感觉吕兄对顾掬贤还是一往情深哪！她误解了你，给你造成这么严重的创伤，可你对顾掬贤却没有丝毫的怨言，这很令人钦佩呀！”
吕向阳红着脸说：“顾掬贤是位有德有才有貌的好女子呀！”
......
“唉！”吕向阳叹了口气，他侧过头，从窗子透进的月光正好照在叶亚男的脸上，暗想：“亚男也是位好女人、好妻子，我要珍惜呀！跟何玑的关系这本来是我最严重的第六大罪，没有勇气向高阳坦白呀，暗自改了吧！”
吕向阳一天也没有休息，第二天就上班了。他安排好了自己这一天的工作日程。
办公室主任何玑也是提前来到了班上，她第一项工作是给县长吕向阳打扫办公室卫生，不管吕向阳在不在。
她打开县长办公室的门却吃了一惊：“吕县长，你回来啦？也不休息几天就上班了。”
“何玑，我正要找你，你过来，有几件事给我落实了。”
何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外表上静雅、有知识也很善于接人处事，可其骨子里却十分卑鄙龌龊。
她来到吕向阳的办公桌前，扭扭捏捏地挑逗说：“你这大白天的，又想干那事啊？”
何玑见正在伏案写字吕向阳微微抬起头，那带着长长伤疤的脸上那只小眼睛眨着却闪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光芒，但他面部表情却是冷峻、严肃的。何玑没有敢再多嘴。
吕向阳坐起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他盯着何玑：“何玑同志，你对我吕向阳的感情我知道，我也不会抛开你不管，这次学习使我认真地反省了自己过去的错误和罪行，包括我们的关系——好了，先不说这些，有机会我再跟你好好谈谈。现在你给我做这么两件事：第一，头午开领导班子会议，议程一是汇报这三个月的工作情况，二是传达几个文件，包括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你列席会议；第二件事，下午上班就让民政科长孙志权到我这来，陪我去走访。好了，去安排吧！”提到孙志权吕向阳忽然想到何玑与他的关系“你和孙志权的关系还是收殓些吧，你求我调动孙志权工作前我就知道你们的关系，这是很严重的作风问题呀！我们都是做人的工作的，正人要先正已呀！我们都应该严格管束好自己呀。”
何玑离开吕向阳办公室，暗想：仅仅这么三个月，吕向阳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咳，他当领导的当然要装得一本正经干革命的样子，十之八九是他知道自己跟孙志权的关系心里不舒服。你吕向阳也吃醋哇！
下午，吕向阳在民政科长孙志权等一行人的陪同下走访了贫困户和军烈属，对他们的困难和生活要求都做了相应的安排。
下午五点钟，吕向阳来到特等残废军人孟景范家。孟景范今年五十五岁，是在解放南京时负伤的，他四肢全无，腹部手术取出三颗子弹，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其妻裘五妹三十六岁，是位凭着对革命伤残军人无比崇敬和满腔热情经组织安排走到孟景范身边的。他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五岁，小男孩刚两岁。孟景范老妈妈年轻时守着这么一个儿子，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体弱多病。孟景范住着民政部门给建的三间青砖房，全县除政府机关家属房外，其他居民住房都没有上下水道，生活很不方便。
吕向阳县长坐在孟景范身边，一只小眼睛里含着泪：“老孟啊，你是人民的功臣，你是党的功臣，我过去几年太忙，没有来看你，还请你谅解呀！你生活上或其它方面有什么困难，提出来，我们一定想办法帮助解决。我也是军人出身，为了人民的自由和幸福，我们身边许多战友牺牲了，我们是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我想，更重要的是要安排好还活着的向您这样的伤残人员啊！”
孟景范感动得哭起来：“县长同志，谢谢您来看望我。组织上很关怀我了，这房子都是组织给的，每个月有特残补贴，一家人的生活也就基本可以了。请县长放心，跟牺牲的同志们相比，我是幸运的，我不会再给国家和人民添麻烦了。”
吕向阳想：共产党的教育就是好，老孟伤残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忘国家和人民。象自己这样活着的，没有作出老孟这么大的牺牲，今天县长当着，各方面都享受着优厚的待遇。象老孟这样的伤残军人才应该享受最优厚的待遇啊！想到这，吕向阳决定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孟景范。老孟一家五口人，只靠抚恤金生活，很紧张啊！
吕向阳回头对民政科长孙志权说：“孙科长，你跟有关部门联系一下，利用老县政府——顾家大院的蚕房搞个桑蚕厂，即可解决部分蚕农产品销路问题，又可优先安排家庭困难人员工作。另外，对全县伤残军人、荣转军人、军烈家属，包括在农村的，你们搞个详细的调查报告交给我，我们尽一切努力要安排好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吕向阳忽然强调说“顾家大院原 有两幢老宅、祠堂及以北的土地，包括改为住宅的顾家学堂一律封门，不得动用。”
孙志权科长说：“这两件事，我一定按县长的指示办，尽快落实。”
吕向阳又说；“原来留给顾家住的房子和政府用的顾家老宅虽然封起来了，但要安排专人看护，以后根据情况由县委研究再处理。另外，你帮我通知何玑，以九华桥为中心的青龙河两岸的古建筑群任何人不得随意拆建、改建。这是现任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应该得到保护，要以县政府的名义发个有关保护文物的文件。当年的文化科长周安瑞就很重视保护古建文物啊！”吕向阳有些感伤。
回到家里，吕向阳跟妻子叶亚男整整谈了一夜。最后他说：“你看我是一县之长，工资又高，什么也不缺，跟孟景范家换一下房子不会降低我们什么，再大的房子还不就是咱们一家四口人住吗？以后发展了，咱们有机会再调房吗！我这个县长，可以说是用烈士们的鲜血换来的，是用孟景范的胳膊腿换来的呀！我们可不能忘了本那！”
叶亚男勉强同意了。
第二天，吕向阳从街里雇了四辆板车，两辆板车由他带着去孟景范家。他事先没有把换房的事跟孟景范说，来到孟景范家，他拉着孟景范那没有手的胳膊说：
“老孟啊，给你解决一套新居，房子又大又宽敞，有上下水道，你的生活就方便了。院子大，可以重些蔬菜补贴家用。”
吕向阳又告诉裘五妹抓紧收拾东西。
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两辆板车就全装下了，这边吕向阳家虽然两辆板车装得满满的，但室内也全空了。
十点钟就全搬得利利索索的了。
吕向阳到政府去上班，他刚进办公室，办公室主任何玑随后跟进来，下意识地左右看看，低声说：
“吕县长，有件事向你汇报一下。”
吕向阳坐下，把杯子中的凉开水一饮而尽，又点燃一支烟，说：“讲吧，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何玑近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说：“我们家那口子去省里开会，遇到他在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同学，说是有一封蓉阳县上告你的信。”何玑停住话头，想说又有意卖关子。
吕向阳看了何玑一眼，说：“别说了，我知道是什么内容，谁写的我也知道。”
何玑惊奇的看着吕向阳，沉默不语。
吕向阳接着说：“上告信说我跟顾掬贤有男女关系，还说一九五一年初的反革命投毒案杀了两个人，证据不足。对不对？是咱县组织部长方玉晴写的，对不对？”
何玑假装惊讶，实际她估计到了吕向阳可能知道这件事：“县长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不过这方玉晴……这不是阳奉阴违、暗箭伤人吗！这种人就是阴谋家，当面甜言蜜语，暗地里踢腿下绊子。”
“方玉晴作为一个革命干部，她是光明磊落的，对顾掬贤的问题当时她没有向我提出什么看法，她不了解情况，还以为是我主张杀人的。其实我至今也认为这个案子证据不足，那时我是反对杀人的。方玉晴当时也说，要向上级反映这情况。关于与顾掬贤男女关系的问题，方玉晴直接跟我说过。一是我吕向阳作为一个革命干部、一县之长，不会觉悟那么低，根本不可能跟一个有夫之妇，不爱我的人有这种关系；二是她也根本没证据，不过方玉晴也说只是怀疑。”吕向阳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衔在嘴上。
“县长，顾家的事外边舆论都说是你一手造成的。”何玑诡谲的看着吕向阳说。
吕向阳不以为然的：“哪个庙都有冤死鬼啊，让他们说吧。”
何玑对县里的几个挂上号的女同志曾暗自排过队，认为方玉晴各方面都比她要强得多，延安的老干部，工作上是兢兢业业，在群众中也有威信，如果因为上告信这件事借吕向阳的手搬倒她，自己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那这事就这么算完了？”何玑心里在打着自己的主意。
“不完了怎么办，党章给予了每个党员这种权力，再说方玉晴丈夫是老革命，虽然在外地养病，但还挂着省军区副政委职衔嘛。方玉晴也是明人不做暗事，她写上告信事先跟我讲过。”吕向阳想起昨天让孙志权传达的事情来“昨天孙志权向你转达我对蓉阳城古建保护的意见了吗？你要搞个文件交给我。”
何玑点点头。
吕向阳意味深长的说：“何玑啊，做人要光明磊落，不要总是扒拉自己算盘上那几个算珠子。好了，就这样吧，我还有很多工作！”
何玑感到一种失落，她摇摇头，这吕向阳真的是变化了。这种变化却给自己造成了说不出的压力，她不甘心，试探地问：“晚上我过来啊？”
吕向阳用一只小眼甩过一缕深情，没言声。
何玑抱着一线希望，盯着吕向阳，等待他的明确答复。
只见吕向阳皱着眉，脸上那道疤颤抖着：“何玑同志，那一页就翻过去吧，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向组织检讨我的错误。”
何玑神情沮丧的走了。
吕向阳看着何玑的背影，摇摇头：“很多事就坏在这种女人的身上了，我们党之所以这样重视作风问题，不是没有道理的。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就倒在这种女人的脚下啊，不可不警惕呀！不能这样听之任之 ，对何玑这个人要进行教育。这是对她何玑负责，也是对事业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