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黑色SUV已经启动,缓缓开离了迟慕声的视线。
清晨的残蓝与朝阳的橘色在防护栏外缠斗,每隔几米就挂着被晨风吹破的蛛网。沥青路面浮着湿气,车轮碾过时发出黏腻的咯吱声,像踩碎无数蜗牛壳。
他仍是颓废地坐在车里,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一样,神情疲惫,甚至有些恍惚,愣愣地垂头,看着搭在腿上的双手。
这双手,除了开车,还打过游戏,吃过饭,写过几个为数不多的作业,也揍过人。
这双手......真普通啊。
他微微闭着眼睛,呼吸渐沉,靠在车窗边儿,沉沉睡去...
而在他身处境地的上空,少挚眼神里平静无波。
一些卡车司机也都已经悉数开车离开这里。
此间天地,唯此二人…...
一个靠坐在车内,旁边的狗剩也慵懒地眯着眼睛。
另一个,悠然慵懒地坐在化蛇宽硕的背上,神情淡漠,如王者一般,俯瞰众生。化蛇的眸子,犀利中透着寒光,一扇一扇地停在滞空。
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力感,透着浓浓的绝望,在迟慕声一声一声起伏的呼吸里,弥漫开来…
过了有一阵,日头高照,大地积极地回应着热浪。
气温高升,来回开车路过这个服务区的司机们,开着空调都隐隐散发着汗意。
但迟慕声实在是太累了,开了一夜的车,此刻的他,没有开空调,甚至没有开窗。
车内的空气憋闷,闷的他满头满脸的汗珠,但却仍是沉沉昏睡…...
“废物。”
少挚冷哼一声,那满是轻蔑的声音,从鼻腔内不屑一顾地传来。
但下一秒,他抬手一挥,迟慕声的车窗,隐隐落下一丝缝隙。
少挚轻吐薄唇:“人类真麻烦,先走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可能是对卑微可怜的虫子产生了一股几不可闻的怜悯?
随即,化蛇轻轻扇动翅膀,往东南飞去,飞得缓慢…...
…...
远处,天际分界线的最后一丝光亮,被挤压地只剩片缕橙光……
迟慕声醒了。
狗剩在一旁默默的蜷着,眨巴着葡萄样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等着迟慕声。
他微微动了动,揉了揉眼睛:“狗剩…”
接着,摸索着副驾的手机,长按片刻,这次是开机了。
内蒙的时间,也已经来到了20:35分。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翻爬到后座,打开猫粮,狗剩该吃饭了。
迟慕声一言不发地看着狗剩,小家伙正在吃饭,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眯着眼睛极为享受。
他却看着清晨,小宽给的那袋食物,愣愣地发呆。
过了良久,他仍盯着那袋食物,一阵几不可闻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狗剩啊,我现在才理解,别人对我说的那句,我早就听腻了的话…”
“他们满眼落寞地看着当时骄傲地不可一世的我,遗憾痛心地说:人跟人之间的差距真大呢…...”
迟慕声的眸子里,猩红一片,像个受伤的小狗。
此刻的他,一头卷毛,颓废地靠在车窗边对着空气喃喃道:“你说,我就这么一腔孤勇地跑去那高人说的地界儿,能学出个什么吗?”
他用力地攥了攥手,强行压下心内的起伏,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继续道:“胖丫说...那个大高,喜欢开车,所以开的稍微好一点儿罢了。”
沉默几秒,迟慕声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那俊朗阳光的面上,满是颓废的自嘲。
他低下头,用一股不冷不热,没有感情的声调轻笑一声:“呵,老季他爸,在我13岁那年把我和老季送出国。我13岁开始练赛车。我好喜欢赛车啊,我觉得,要是我开的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来得及…”
“我妈死的时候,我太慢了,我太慢了啊,我来不及跑出去。是她回来,和大白、阿毛、多多一起把我护在身下…”
“只有在每次超越了自己的成绩时,我的心里才会稍微好受一点,我的痛、我的负罪感、才能减轻那么一丝…”
他睁着血红色的双眸,开口的嗓音里,透露着无边的悲凉:“十八岁后,我开启了他们口中所谓的“F1大满贯”生涯。”
接着,那眸内的绝望愈来愈深。
每一个字,都是颤着、抖着、好似拼尽全力一般,强行地从喉内挤出:“我的赛车…在任何一场比赛里,都是第一啊…...”
一种说不出来的剧烈心痛,从他的心底不断翻滚,汹涌地冲到迟慕声的咽喉处。
他望着深空,是那么的深邃,广袤…
迟慕声的唇角勾出了一丝很淡的轻笑,像是在嘲讽着什么:“他,喜欢开车,所以…开的稍微好一点…罢了…?”
黑幕深邃,大夜弥天,银河骤散…...
迟慕声:“星星…真多啊。”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骤然倾落...
微风轻拂,拂过他黄色的发梢,因为长时间没有染发,头顶的黑色已经长出来,混合着细沙,搅合在头上,像个沾满泥浆的拖把。
他就这么缩卷在这儿,在这空无一人的荒漠服务区内。
一阵小声的呜咽,从那抖动的肩头处传来,清晰可闻…...
下一秒,一个嗓音柔和的女声,在他的耳畔轻灵响起:“悬月高挂,恍如白昼。迟兄,为何只盯着星河不放?”
迟慕声循声,微微抬头。
只见一女子,身着白衣,长发素裹,弯着腰,黑发红唇,白皙的面上隐隐有着汗渍,眯眯着眼睛看着他。
他错愕道:“…...胖丫?”
嘿,是呢,可不就是陆沐炎么。
她腼腆地挠了挠头,笑了声:“嘿嘿。”
陆沐炎直起身子,慵懒地靠在迟慕声的车边双手抱臂,面上风轻云淡,温柔地说:“不放心你,掉头回来了。就看到你在这黯然神伤啦。”
他的脸上骤然一红。
许是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不想被人看到,忙得转身抹去眼泪,赶紧下车,拧着头急急解释道:“你不是赶路嘛你,我,我不是说了我要…”
陆沐炎满是认可的点点头:“哦~知道知道,你要跟自己和解嘛。”
说着,她又若有所思地拧着眉,摸着下巴踱着小步,面上满是打量玩味的神情:“迟兄打算如何和解?您这幅对月神伤的模样,倒是可以写诗。不过生不逢时啊,迟兄要是早生几千年,李白写不出地上霜。”
迟慕声听着,满脸黑线,白了她一眼:“胖丫,看我笑话是不是...”
她歪着脑袋,在月光下,映着她雪白透亮的皮肤。
陆沐炎眼角带笑,但眸内的认真实在分明,继续道:“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只看着星星感伤?”
看着她这突转认真的眼神,迟慕声的面上隐忍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接着,他喑哑的嗓音低声道:“...大致是因为,见过月亮。所以,更能知道,自己只是一粒星粟吧。”
说完,他剑眉下的桃花眼内,清楚地泛着浓烈的无力感…...
“嗯...可是,所有肉眼可见的星星,都比月亮大哦。”
陆沐炎的声音,浅浅淡淡,如风过耳,似泉暗流,透着无比安宁的力量。
迟慕声一愣,侧过头看她。
她那一张一合的唇,雨后的樱桃一般润泽。明明每个字都是那么轻,但...好像每个字,都在用力地砸在他的心上。
在医院的那股心悸的感觉,又来了。
心脏,明显地从高处往下坠落。
“咚——!”地一声。
他看着陆沐炎的脸,看着她明媚的眸,似皎月一样。
那心脏,又快速地回弹至半空。
“咚、咚、咚...”
陆沐炎仍在温柔地说着,声音慵懒、缠绵、透着一股坚决的壮阔:“黄毛,做你自己,发你自己的光。可能很渺小,但只有努力发出自己的光,每个人都这样做,星河才会密布,银河才会壮阔。”
“只有一轮孤月,啥星星也没有,那这月也不好看啊。”
说完,她回首看他,笑若星辰。
迟慕声仍是没说话的, 他微微俯身,不自觉地凑近了些,注视着她,眼眸深邃而炙热。
面前的人儿,仿佛蕴含着某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那小巧的唇,干净通透,嫣红晶莹。
他修长分明的喉结,清晰地动了动…...
陆沐炎笑着,抬眸看向面前的迟慕声,眼角弯弯:“有点儿鸡血没?是不是正能量了?”
他蓦地回身,眨了眨眼,从喉内艰难地应声:“……哈。”
说完,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
随即,迟慕声转头,看向远处,将眸底那一抹滔天肆虐的欲望压了下去…...
见他这副反应,俨然一副板着脸的样子,是克制着什么?还在伤心呐?怎么还是没笑呢?
于是,陆沐炎寻着他的脸,歪过头看着他:“还没有啊?那咱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说完可能…你受到的打击能小点儿哦?”
迟慕声眼看着面前的人儿竟然直接转过头来,与他面对面地看着。
她挺翘的鼻尖上,在微风拂过之下,牵动着几缕发丝...
他立刻往另侧转头,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心虚:“…我没什么打击不打击的…单纯就是思故乡,乡愁你懂...”
陆沐炎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老白,他说看到你和我一起进学院了。”
迟慕声一愣,歪过头看她,问:“老白?老白是谁?”
她摆摆手,继续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找乘哥确认了一下...”
接着,陆沐炎的眸内映着坚毅无比的笃定,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兴奋与期待。
她幽幽道:“乘哥说,不知道你具体的特殊是什么,但你要是开始修,就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