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当时低头认错完全是出于不想她继续钻牛角尖。
然而我的这句对不起,落在母亲耳朵里却犹如是胜利者宣言,印证了她是对的,我是错的。
我给的台阶不仅不下,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阴阳怪气起来,“你错了,你还知道错了?刚才不是还要打人吗?你哪里错了?”
我怔在原地,那一刻简直无比后悔自己刚才的多嘴。
“我……”
“我就知道,你只是害怕你父亲回来说你吧,我看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妈,你根本就不懂得尊重人!”母亲见我眼中浮出迟疑,立马给我判下新的罪名。
“既然你这么了不起,那今晚你就自己解决吧,我也懒得伺候,反正我做的饭你也不爱吃,我的话你也句句唱反调,我就是这个家的仆人!”
母亲的话又密集又窒息,几句话就让我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我还根本插不上嘴。
巨大的争吵之后,是长时间的无声沉寂。
母亲直接将自己锁在卧室里不出来,留我一个人在客厅,看着满地狼藉。
我拿出扫把,默默将地上座机的碎片扫干净,又将被扯乱的沙发布套弄平整,我想着或许多做一点事情,等母亲出来后,看到我做了家务,可能心情就会没那么糟糕。
当然,也是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少挨几顿打。
晚上,父亲披着月光回来了。
熟悉的脚步声刚在楼道响起,我便立马冲过去,在父亲敲响大门前给他开了门。
父亲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睛笑了笑。
我也很开心能看到父亲,但一想到接下来的时光,又落寞的低头跑回客厅。
父亲一进家门,就立马感受到了屋子里沉闷低压的氛围。
他冲我摇头,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声音,接着转身来到主卧,敲门轻声道,“小聂,我回来了。”
主卧里没有声音。
父亲皱皱眉头,握住门把手旋转,门没有上锁,父亲推门进去了。
我不敢跟上去,只能忐忑不安的站在客厅,望着父亲走进主卧,然后门重新被关上了。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好奇悄悄将耳朵贴在门边,想听听父亲打算怎么平息母亲的怒火。
“心情好点了吗?”我听见父亲问道。
“不存在什么好不好,反正我不过是这个家的佣人,佣人哪有什么心情不好的资格。”母亲揶揄着,说话酸得一地。
“说啥子哦!不要这么说自己,你是我们家里最大的功臣。”父亲安慰道。
“功臣?你见过哪个功臣被自己子女打的?”母亲说着,“现在她越来越不听话了,你知不知道李丽今天怎么跟我说的?”
“怎么说的?”
“她说我女儿瞧不起她那周二娃,朝他们家扔石子去砸周二娃,你说我听了气不气?”
我一听,顿时有些生气。
这个李老师,果然再一次在电话里胡编乱造。
“还有这种事?”父亲语气有些意外,“感觉一知不太会做这种事啊。”
“你不信?那是你太小瞧她了。上次那个男人的事情她还没说清楚呢,”
“这次,人家李丽是亲自过来找的我,我真是觉得脸都丢尽了。”母亲语气拔高了些,“我早就告诉过她,让她不要跟李丽娃儿接触,她爸跟别人做生意出事,都被抓了!”
“你说说,要是被人发现我家娃儿去欺负一个劳改犯的女儿,别人会怎么看我?”母亲反复强调着。
“进去了?”父亲声音沉了沉,“什么时候的事啊?”
“好久了,快半年了吧!你竟然不知道?”母亲犀利反问。
“你们那个圈子的事儿,我不知道也正常啊。”
“也对,本来你也没怎么上心,这就是你平时对我关心少了,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母亲抓到父亲话中漏洞就开始批斗。
“……是是是,我错了。”父亲也懒得多争论,顺着母亲的话道,“那我这就去给一知说说,然后领她来向你道歉,行吧?”
“……”
母亲最后说了什么,我没有细听。
因为在听到父亲起身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退回到自己的房间,佯装刚才没有偷听般镇定的坐在书桌前,等待父亲的教育。
很快。
主卧门打开了,父亲从里面走出来,神情淡定。
我转头看着他轻轻关上卧室门,朝我走来,接着抽出一张凳子,在我书桌前坐下。
我也看着父亲,脸上尽量装出不屑的神情,手指在桌底搅动着,用倔强的眼神拼命掩饰着此刻的慌张。
我不知道他在听到母亲的话后,要对我说些什么。
父亲看着我,眼神在我脸上扫量一圈,最终缓缓开口。
“痛不痛?”
我愣了一下,“什么痛不痛?”
父亲吸了口气,靠近了些,“我是问,你妈打你,打得痛不痛。”
刹那间。
我感觉我强行伪装出来的坚强被父亲这一句话给击得粉碎。
心口裂了条缝,巨大的委屈与酸楚疯狂涌出,从眼眶溢出。
“……很痛。”两个字,却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连说话都在颤抖哽咽。
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痛不痛。
母亲在打完恢复理智后,也不会来安慰我,只会冷暴力到最后不了了之。
外界的人更不知道母亲在家里经常打人,常常在我面前夸赞母亲成功的教育。
我听着他们的夸赞,只能尴尬一笑。
心里的伤口无人能理解,我只能独自舔舐,直到它自己愈合。
“既然很痛,为什么要惹她生气呢?”父亲幽幽开口,“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跟她计较,你说的那些话,伤到她的心了。”
我伤到她的心了?
我泪水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莫名的愤怒,“但是是她先伤害了我。”
“那也是因为你惹她不高兴了嘛,她不是让你别跟周二娃接触嘛?你今后别接触就行了。”父亲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
我沉默了。
所以父亲这次来,还是想告诉我,这是我的问题。
“去跟母亲道个歉吧,这个事儿就过去了。”父亲缓缓说着。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也听到的。”我有些执拗,同时内心也很抗拒。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到头来,一切责任的源头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明明李老师说的是假话,是母亲不加求证就将鞭子落在我身上,这一切对我来说本就是欲加之罪。
我因为一个谎言受到无妄之灾,到头来却要为这场灾难承担所有。
我明明是受害者,最后却成为了加害者,如今还要被按头认错,认下所有罪名。
多么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