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琰漫不经心地看着赵宁的背影,表情略显玩味,语气带着轻浮之意:“是。”
徐文今日也被吓得不轻:“少爷,那些刺客是哪来的?要不要写信回去告诉老爷夫人?”
“先别告诉他们。”徐凤鸣道:“免得让他们白白担心。”
徐文:“可是……”
徐凤鸣道:“我们家虽有些家底,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地位地下的商人,谁能看得起我这一条贱命?再说父亲向来谨小慎微,从来不曾结过仇家,应当不会有人找我报仇。”
徐文:“少爷的意思是说,那些人不是冲我们来的?”
徐凤鸣反问道:“你觉得呢?”
徐文:“那他们是冲谁来的?”
徐凤鸣没吭声,这四个人中,只有他跟苏仪是知根知底的,都是无权无势的商人。
唯独赵宁跟姜黎的来历含糊不清。
尽管几人已经相处了好几年,但事到如今,徐凤鸣也只在姜黎口中得知他家也是经商的,从此便一无所知了。
可姜黎说自己家里是经商的,但一个经商的人家的公子,需要一个黎朔那样武艺高强的护卫随时随地贴身保护吗?
要知道自从他认识姜黎第一天起,那黎朔就从来没离开过姜黎半步。
至于赵宁,那就更不用提了,他连赵宁家里是做什么的都不曾听他提过。
想来那些刺客,大概不是冲着姜黎,就是冲着赵宁了。
徐凤鸣想到这里,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低落。
倒不是因为今天险些被连累得丢了性命,而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同窗好友究竟是什么人,说不定,就连名字都是假的。
徐凤鸣不由地苦笑一声,他虽自认为自己不是个重情义的人,可人非草木,终究是四年来的相处,又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徐文发觉徐凤鸣神色不对劲:“少爷,你怎么了?”
徐凤鸣被徐文忽地一问,愣了愣,又不免有些好笑。
说到底只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等将来出了学院,或许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一面,自己又何必这般矫情?
“没什么。”徐凤鸣道。
尚训带人去桃花肆将那些刺客的尸体全部处理了,经过几月的调查却始终一无所获,查不出这些刺客的来历。
最终也只得作罢,加强安阳城的防御。
自那晚刺客事件后,赵宁身边就多了一个护卫,这人跟黎朔一样,成日里抱着一把剑跟着赵宁,寸步不离。
对于郑琰,赵宁没说,徐凤鸣也没问。
倒是苏仪有些惊奇:“哟,赵兄向来独来独往,身边怎么也有护卫了?”
“嗨!这不是前阵子闹刺客吗?”郑琰道:“我家老爷知道我家少爷差点被刺客暗算,吓得大病一场,这不,就命我前来保护公子。”
“说的有理。”苏仪赞同道:“我也得请个护卫,若是哪天再遇上刺客,也不会如此猝不及防。”他说完,又去问徐凤鸣:“哎,阿鸣,你呢?要不要也请个护卫?”
“我不过贱命一条。”徐凤鸣道:“又不值钱,谁会稀罕我这条命呢?”
苏仪:“话不能这么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无论怎么样,做点准备总是好的。”
徐凤鸣:“苏兄说的是,来日若是有机会了,请个护卫倒是可以的。”
刺客事件发生不久后,那名偶尔会来看望赵宁的闵先生又来了。
仍旧是那辆名贵的马车,身后跟的也依旧是那名头发发白的欧阳先生,和一个彪形大汉。
闵先生老远看见郑琰来迎自己的时候,还有些意外:“不是叫你暗地里保护公子吗?”
“公子让我光明正大地跟着,不要一天到晚鬼鬼祟祟地藏着掖着。”郑琰实诚道。
闵先生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刺客出现了?”
郑琰点头,欧阳先生道:“看来他们是查到这里来了。”
“不过……”郑琰思索道:“那晚的刺客,好像不一定是冲公子来的。”
闵先生:“不一定?”
郑琰:“因为那晚,七星龙渊传人身边,还跟了一位年轻公子。”
闵先生:“……”
欧阳先生:“沧海阁四大刺客之首。”
“不错。”郑琰道。
这四大刺客,最早来自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沧海阁。
这沧海阁神秘莫测,相传只要能学会该门派中的任何一点技艺,便能名扬天下,是普通人穷其一生都不能比的,而武艺,只属于奇淫技巧中的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然而即便是这样,那些人都能成为闻名天下的刺客。
据传说,当初创办京麓学院的一代大儒管正甫,就是因为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神秘门派中的一位高人的指点,方有了如此成就。
至于这四大刺客,原是当初天下大乱,门派中派出来协助武王平定天下的。
后来战乱平定,四大刺客便留在了神州,履行着世代保护历代天子的职责。
四大刺客中以七星龙渊为首,其余三者分别是:赤霄剑、纯钧剑、承影剑。
凡是佩这三剑者俱得听七星龙渊传人的调配。
四大刺客传到如今这一代早已今非昔比,刺客们也在晋王朝的日渐衰败中各奔东西,到得如今,只剩下七星龙渊的传人遵守着当初的承诺一直守护在天子身边。
闵先生:“他认出你的赤霄剑了吗?”
郑琰:“应当是认出来了。”
欧阳先生欲言又止:“那七星龙渊身边的人,岂不是……”
“这只是我的猜测。”郑琰说:“四大刺客传到如今这一代,早就今非昔比了,其余三人都早就脱离晋王朝了,这七星龙渊不一定就还跟着王室,毕竟这也只是传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还效忠天子。”
欧阳先生沉吟不语,闵先生思忖片刻,道:“这事你可有跟公子说过?”
郑琰摇头,闵先生道:“既如此,那便暂时不用告诉公子了。”
郑琰:“是。”
三人到了赵府,赵宁站在门口,对闵先生行了晚辈礼。
闵先生坦然受之,赵宁迎着他径直走向府里,到得正厅走向主位坐定,赵宁待他坐定,这才坐在侧下方。
闵先生道:“那安阳郡守是个有本事的,可有查出那些刺客的来历?”
赵宁摇头,闵先生又道:“我也派人去查了,也没有查出是否是那边做的手脚。”
赵宁没说话,闵先生:“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凶险,一定要多加小心。”
赵宁:“嗯。”
闵先生看向赵宁,几年来,赵宁又长了不少,已然是一个翩翩公子了,只是身上那阴沉冰冷的气势仍旧不减反增,哪里有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模样。
看见这样的赵宁,闵先生莫名地有点心疼,他顿了顿,道:“阿宁,你现在所受的苦,都是为了将来……”
赵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闵先生的话:“我知道,多谢先生关心。”
闵先生便不再言语了,他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于是剩下那些安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次来的较晚,方才又在外面耽搁了些时候,闵先生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临走前,闵先生道:“你向来不喜欢有人跟着,若是实在嫌弃郑琰碍眼,便让他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
赵宁:“嗯。”
闵先生跟欧阳先生上了马车走了。
“主公,若是那七星龙渊传人身边真的是……”马车上,欧阳先生道。
闵先生道:“现在还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还是先让郑琰跟着他们吧,至于其他的,到时见机行事就是。”
欧阳先生不说话了。
刺客只出现过一次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大半年来都相安无事,安阳城一片祥和,仿佛那夜的刺杀事件压根就不存在。
今年的雪来的早,刚一立冬便下起了小雪。
赵宁一入了冬,便喜欢窝在暖阁里。
郑琰像个鬼似的,时刻悄无声息地跟着他。
这日赵宁照常在暖阁温茶看书,福宝在窗台上打盹。
郑琰没骨头似的躺在暖阁喝酒,最后被赵宁呲了一顿,于是提着酒去了隔壁的小屋。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温暖明亮,瑟瑟寒风传来,赵宁捧着书,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
今日他总是莫名地心神不宁,静不下心来。
赵宁索性放下书,走到窗户边,望向那一片荒凉的世界。
一个身穿刺客服的男人手持长剑,悄无声息地立在暖阁旁边的屋檐上,戏谑地注视着暖阁里的赵宁,似乎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那男人脚下一掠,腾空而起,悄无声息地飞向赵宁。
与此同时,小屋里的正在喝酒的郑琰忽然面色一沉,即将灌向嘴里的酒顿在了半空。
下一刻,郑琰猛地一摔酒壶,起身飞出小屋。
窗边的赵宁耳朵动了动,袖口滑出一枚铜钱落入手中,赵宁扣着那枚铜钱,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窗台上的福宝察觉到危险气息,忽然睁开眼躬身作防御姿势,发出警告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闪着寒光,细如发丝的银针如箭矢一般飞来。
赵宁头也没回,一手将手里的铜钱打了出去,将那银针打落在地。
“喵呜——”福宝凄厉的叫声瞬间响起。
紧接着,琉璃瓦制的天窗瞬间破裂,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
黑衣人直冲赵宁而去!
赤霄剑鞘旋转着从门口袭来,阻断了黑衣人的道路!
黑衣人一脚踢开剑鞘,却迎面挨了郑琰一脚,险些撞在柱子上。
“终于来了。”郑琰右手拿着剑,看着那黑衣人道:“我可等了好久了。”
那男人稳住身形,注视着郑琰,目光瞥向他手中的长剑,忽然嘲笑道:“想不到昔日名扬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沧海阁四大刺客,如今居然沦落成了走狗。”
“唉——没办法啊。”郑琰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欠揍:“再厉害的刺客也要吃饭呐!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给人当走狗呢?”
说罢,他长剑一指,赤霄剑剑尖直指那黑衣人:“说吧,谁叫你来的?”
那黑衣人被郑琰的不要脸所折服,不再多言,拖起长剑朝郑琰扑去。
郑琰欺身而上,长剑一挑,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赵宁抱着福宝,淡定地站在窗台边看郑琰与那黑衣人打架。
那黑衣人武艺不错,但到底不是四大刺客之一的郑琰的对手,被郑琰压得节节败退。
郑琰一边打一边还有时间跟赵宁说话:“公子,怎么样?要活的还是死的?”
赵宁:“随你。”
郑琰最后一脚将那人踢飞出去,那刺客摔出去的同时朝赵宁放了个暗器,逃了。
赵宁抄起手边的木头雕塑摔了过去,那暗器碰上雕像瞬间炸开,爆出一阵带着清香的烟雾。
赵宁虽躲避及时,仍旧吸了不少。
郑琰见赵宁中毒,来不及细想,当即追了出去。
赵宁:“……”
毒药不到片刻便发作起来,赵宁当即气血上涌、心跳加速。
赵宁手一松,福宝掉到了地上。
这药极其厉害,赵宁不片刻间便呼吸困难,瘫倒在地上。
福宝显然被吓坏了,围着赵宁叫个不停。
徐凤鸣近日身子有些不爽,精神有些倦怠,中午用了饭,看了会儿书,这会又困了。
他放下书,起身往卧房走,打算去睡个午觉。
不料刚一出书房门,福宝便从天而降,跑到他跟前对着他直叫唤。
“福宝,你怎么来了?”
徐凤鸣还有些奇怪,福宝向来是最怕冷的,一入了冬天便成日里跟着赵宁,断然不会离开暖阁的。
今日不知怎么居然跑出来了。
徐凤鸣蹲下身子:“是不是赵宁又克扣你的小鱼干了?”
福宝:“猫呜!喵呜喵呜喵呜!”
徐凤鸣抱起福宝:“别急,正巧吴妈今日炸了小鱼干,走,我带你去厨房。”
福宝在徐凤鸣怀里焦急地直叫唤,徐凤鸣不解其意,还以为它是饿狠了,安慰道:“再忍忍,马上到了。”
急得福宝在徐凤鸣怀里又抓又挠又叫,福宝拼命挣扎,从徐凤鸣怀里跳到地上,在徐凤鸣跟前直转圈圈。
徐凤鸣见它今日实在反常,有些奇怪:“福宝,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福宝跑上前来,咬着徐凤鸣的衣衫往外拖,徐凤鸣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来不及叫徐文,自己往赵府跑。
福宝跟在徐凤鸣旁边,一人一猫往赵府冲。
徐凤鸣在福宝的带领下跑到暖阁,只见暖阁一片狼藉,案几都被摔坏了,暖阁顶上还破了一个大洞,琉璃瓦碎了一地,不断有雪从那破洞飘下来。
赵宁蜷缩在地上,似乎很痛苦。
徐凤鸣忙跑过去,只见赵宁双眸赤红,鬓角满是汗水,湿漉漉的鬓发贴在额角。
他浑身都在颤抖,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赵兄!”徐凤鸣伸手去探赵宁的额头,摸到一片滚烫:“是中毒了吗?”
赵宁不断颤抖着,嘴唇都已经咬出血了,徐凤鸣见他情况不对,当即起身要去请大夫。
他刚一起身,便被拖了回去,接着就被赵宁压在了身下。
赵宁已经难受的要死了,只感觉有一股滔天巨浪在身子里横冲直撞,偏生找不到宣泄口。
他做梦都没想到徐凤鸣会来,更是没想到徐凤鸣今日会穿这一身衣服。
要知道徐凤鸣极少如此穿着,赵宁也只见过两次,若是徐凤鸣穿得像平常一样,他或许还能忍。
可徐凤鸣发髻上垂下来的丝绦上那颗珊瑚珠在他的脖颈上,有意无意地扫来扫去,彻底摧毁了赵宁最后那点细如发丝般的理智。
“谁叫你如此打扮的?”赵宁喘着粗气问。
徐凤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懵了:“什么?”
赵宁没回话,他嘴角一勾,露出个邪魅的笑来,挑逗意味十足,哪里有平日里那庄严肃穆的模样。
徐凤鸣:“……”
这真是赵宁吗?
徐凤鸣简直不敢相信。
还不待徐凤鸣反应过来,双眼充血的赵宁,便魔怔了一般去吻了上去。
徐凤鸣终于察觉到赵宁反常,膝盖一顶,伸手一拳打向赵宁的面门。
赵宁一手抓住徐凤鸣的手按在地上,修长的长腿锁住了徐凤鸣的膝盖。
紧接着,赵宁灼热的唇吻了上去。
血腥味瞬间涌入徐凤鸣嘴里,徐凤鸣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一片狼藉的暖阁中,寒风刺骨的冰雪第一次带着旖旎气息落了进来。
冰冷洁白的雪花落在赵宁满是汗水的身上,不片刻间,便被赵宁的体温融化了。
极致的疼痛感过后,徐凤鸣觉得自己躺在一叶小舟上,海面波涛汹涌、自己便随着那小船上下翻滚、随波逐流。
最后,他整个人仿佛泡在了温水里,被潮水包裹着上下起伏,那水温正好,将他的四肢都舒展开来。
赵宁修长的手指分开徐凤鸣紧握的拳,与他十指相扣……
郑琰追出去十里,用尽刑法都没能将解药拿回来,最后恼羞成怒,将那刺客打残了。
然后拖着刺客马不停蹄往回赶,去药铺抓了一个郎中扛了回来,他将那刺客扔到院子里,提溜着那老大夫,一脚踢开暖阁那破破烂烂的门。
第一眼,就看见了满地被撕成了碎片的衣物。
然后就是徐凤鸣那满含泪水的双眼,还有疯了的赵宁……
郑琰二话没说,当即关上那破门。
将那大夫提溜到外面,塞了点银子打发了那大夫走,没事人一般守在暖阁外。
风雨停歇后,已经是夜里一更了。
冬日里,赵宁经常住在暖阁,于是暖阁备着换洗衣物,他去找了一身衣服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凤鸣一言不发,接了赵宁的衣服转到屏风后面换上。
他穿好衣服,抽出赵宁摆在暖阁拿来观赏的长剑,径直走到赵宁面前。
赵宁站在原地没动,他甚至不敢看徐凤鸣,闭着眼睛等死。
两人站在暖阁里,头顶一片黑暗,细碎的雪花不断从那黑洞里飘来。
徐凤鸣一剑刺向赵宁腹部,将赵宁捅了个对穿,剑尖穿过赵宁的腹部,挂着血线从后腰冒了出来。
那鲜红夺目的血线沿着剑尖,一滴一滴地滴向地面,氲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花。
赵宁只觉得身体一凉,他没动,低头看着那把穿过自己身体的长剑。
徐凤鸣一把抽出长剑,赵宁闷哼一声,鲜血立即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