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尧此时抬起头来。
他望见不远处的天边，天穹之上，忽有万丈霞光垂落，将整片破碎的战场映照得金碧辉煌。
九千九百九十九匹妖兽天马，拉着的鎏金车辇碾过云端，车轮转动间洒落星辰碎屑，在虚空中铺就一条璀璨星路。
车辇四周，七十二名彩衣仙子手提琉璃宫灯，灯中囚着缩小版的日月星辰，随着她们翩跹起舞，在天地间投下梦幻光影。
更惊人的是车辇后方……
三百六十面猎猎作响的旌旗上绣着不同的世界缩影，每面旗都裹挟着一方小天地的气运！
十八尊青铜巨人扛着流动的仙泉，泉水溅落处枯木逢春，连被雷劫劈焦的土石都重新焕发生机。
最震撼的是队伍末尾，九条被法则锁链缠绕的蛟龙拖着一座微型宫殿，殿门匾额上\"牧云\"二字竟是用破碎的大道规则拼凑而成！
在这等煊赫仪仗的中央，一架朴实无华的青玉步辇缓缓落下。
辇上坐着个富态圆润的中年修士，穿着毫不起眼的褐色绸衫，腰间悬着个金算盘，活像个市井茶楼里的掌柜。
他笑呵呵地起身，对着林尧郑重作揖。身后八名麻衣老者同时躬身，每人弯腰的幅度都分毫不差——就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牧云璃火，拜见仙君。\"
富家翁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漫天霞光为之一颤。他直起身时，袖中滑落一枚青铜钥匙！
\"这原始帝城的核心钥，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钥匙坠地的刹那，整座城池的废墟突然开始自我修复，转眼恢复如初！
这一幕。
让原始帝城上方的那些大罗仙神识此时都发出惊叹。
“这不是简单的修复之术吧。”
“回溯！将一整座城回溯的手段……”
“这也算违逆了天道核心，“罚”没降下？”
“不一样，之前就有传说，原始帝城，并非灵墟界的产物，是牧云商会从苍茫外的其他大界，搬运材料，搭建而成。此城法则，并不受灵墟界天道约束。”
“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切奇异景象也就说得通了。”
“那胖子是……”
“牧云商会的真正东家，平日里，极少露面的牧云璃火……牧云玄柏是他众多的子嗣之一。”
“牧云商会底蕴之深，名不虚传。就是不知道牧云商会，要如何面对隐世万法仙君，此前，那柄宝具，可是结结实实的贯穿了仙君的胸膛，牧云商会，不会现在过来示好吧？”
“若不是过来示好？他们难道打算和隐世万法仙君宣战？牧云璃火绝不会如此冲动。”
“但隐世万法仙君，刚刚扛过了数道万劫之罚，就算他现在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差别，但法力的损耗绝对非比寻常，现在的隐世万法仙君，也许是他几千年来，最虚弱的时候，牧云商会若是铁了心，要对隐世万法仙君动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怎么？你希望牧云商会对“仙君”动手？”
“的确有一丝这样的期盼……若是牧云商会，真的有这样的歹心，那我“尽孝”的时候也就到了……我必定让隐世万法仙君，看见我的忠肝义胆，以及对他的一片赤诚……”
……
而就在这些大罗境修士，议论纷纷的时候。
林尧也眯缝起双眼，望着不远处的胖子。
他嗤笑一声。
摆了摆手。
“牧云商会真正的东家，何须和我这么客气。”
“咱们也算是打过交道。”
“没有你准备的那柄“怨魏”，这三头不死尸，绝对没有胆子，正面与我为敌。”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还应该感谢你。”
“没有你设局，我也没机会，能把这三个孽障，一网打尽。”
那胖修士，此刻靠近林尧，他嘿嘿笑了两声，刚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林尧的面色忽然一变。
“感谢的话说完了。”
“接下来，咱们应该算账了！”
“狗东西，挺会玩啊！”
“天道级宝具……”
“把一方世界的天道和众生，都炼为至宝！”
“你们牧云商会的手段，确实狠辣！”
“若不是本仙君足够谨慎，现在已经是一具干尸。”
那胖修士，面色如常，甚至面相憨厚的笑了笑。
“仙君说笑。”
“我牧云商会的手段，在仙君面前，只能算是小道。”
“老夫说句实话。”
“此前，有人在老夫面前，说什么隐世万法仙君，冠绝古今，老夫心中是不屑的。”
“老夫走过太多星界。”
“见识过太多所谓的天骄……”
“他们在自己的家乡，无一不被称之为人中豪杰。”
“但这些所谓的人杰，在元劫爆发时，却无一例外的，只能沦为风暴中的一粒尘埃。”
“人们总是，认为自己是整个宇宙中心独特而美好的存在，但事实上他们只是整个宇宙衰落进程中一个微小的延迟罢了。”
“但是……”
“仙君你不一样。”
“您他娘的是个人才……”
“不……人才不太合适。”
“您他娘的就是个怪物。”
“老夫从来没见过您这样的怪物。”
“所以老夫愿意为了您，放弃牧云一族原本的计划！”
“牧云一族，诚挚的想与您合作！！！”
林尧淡漠的看着眼前如同商贾一般的胖修士。
“合作？”
“怎么合作？”
那胖修士嘿嘿干笑两声。
他没有立刻开口。
而是抬手一挥。
两人周边，立刻出现一圈淡金色的纱幔！
纱幔上有碎星，星星点点。
外界的修士，神识都无法探查进入。
只能勉强窥探到纱幔里的两个人影。
林尧瞥了一眼周边的纱幔。
“太暧昧了。”
胖商人摆了摆手。
“不暧昧。”
“我与仙君，一见如故。”
林尧挑了挑眉。
“谁和你一见如故。”
“我看你，一点都不觉得顺眼，只觉得看见一个肥腻的猪头。”
牧云璃火依旧不恼。
“仙君，觉得我是，那我就是。”
“但我并不觉得猪头，算是贬义词。”
“从芸芸众生的角度看，猪这种生灵，并不蠢笨，相反他们还很聪明。”
“仙君骂我猪头，我权当是仙君夸我聪明……”
“权当，是仙君对我的爱称。”
林尧阴翳的盯着眼前的胖商人。
这该死的胖修士，这副滚刀肉姿态，让他觉得不喜。
“你要合作什么？”
那胖修士吐出一口浊气。
随后他眯缝起双眼。
“炼化灵墟界天道！！！”
林尧一挑眉。
他想起那柄刺穿了自己胸膛的怨魏。
“你想把灵墟界的天道，炼成另外一柄“怨魏”？”
牧云璃火抬起眼皮。
“并不准确！”
“大魏星界的“位格”，远不及灵墟大界！”
“位格在灵墟大界这种级别的星界，我牧云商会，将其称之为“天星界”，截止到目前，总共也只发现过八个。其中还包括，我牧云一族的故乡！”
“至于大魏星界，算是地星界“怨魏”也只能算是“地星级”的天道宝具。”
“我牧云商会的目标，是炼制出“天星级”的天道宝具。”
林尧眯缝起双眼。
“看来你口中的，“天级”星界，你们，还没有成功炼化过。”
“你牧云商会，胆子不小啊！”
“竟然想着炼化天道。”
牧云璃火又嘿嘿笑了几声。
“真正的天道，既然本就是没有意识的无主之物，为什么不能炼化。”
“于天合道者，大多失败。”
“到了最后，大多反倒成了天道的奴隶傀儡。”
“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直接炼化！”
“只有变成了器具，才算是彻底掌控。”
林尧的眼中，闪烁幽芒。
“将灵墟界的天道，炼化后。”
“灵墟界的众生将会如何。”
牧云璃火吐出一口浊气。
“混沌中，先有天道订立秩序，随后才有大界，有秩序，有阴阳，有星辰，有众生……”
“天道被炼化。”
“此地将成为无秩序的混乱之地。”
“苍茫雾气会逐渐涌入，直到被苍茫雾气彻底笼罩，成为苍茫的一部分。”
牧云璃火盯着林尧。
“仙君，不会是在怜爱灵墟界的众生？”
“就算没有我们。”
“元劫爆发，灵墟界的众生，也难逃一死。”
“结局都是一样的。”
“无尽岁月，老夫已经见证过太多这样的轮回……”
“那些，来自五湖四海，江湖意气，性格各异，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们。”
“曾经，站在高山上对酒当歌，月光下翩翩起舞，一腔热血伸张正义，救民于危难之间，剑影掠过寒霜，发丝拂起飞雪，棋盘上一子定沉浮，热腾腾的太阳都不如他们的笑容闪耀，静谧的竹林刻着他们练武的痕迹，一壶热酒就是春江花月夜，云烟袅袅长袖舞流年。”
“他们发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然后，元劫爆发，在末法时代的乱世中挣扎……”
“那些正直善良的人被打断了脊梁，成了阿谀奉承的小人。”
“勇敢无畏的人丧失了肝胆，变成胆小如鼠的懦夫。”
“清正廉洁的人变得贪污腐败，诚实无私的人变得谎话连篇。”
“至死不渝的爱情成了茶前饭后的谈笑。”
“誓死效忠的誓言成了人人可说的废纸。”
“刚强的人被迫弯腰；痴情的人变得薄情；理想主义者亲眼看着理想破碎……”
牧云璃火的声音，忽然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
“阿谀奉承的奴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奴隶主说不。”
“怯懦贪生的懦夫流着泪却自愿的踏上必死的战场。”
“贪污腐败的人饿死在种子堆旁。”
“谎话连篇的人拼死说出最后的真话。”
“人人讥讽的爱情终究至死不渝。”
“他人看作废纸的誓言终究被誓死扞卫。”
“奴颜婢膝者最后挺直了腰杆。”
“薄情寡义者最终为爱情献身。”
“曾遭理想背叛的人选择为理想而死。”
“人人的故事都算精彩，都可以称得上是小人书里的主角，但最后，他们在元劫之下的结局，还是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所以，仙君，无需对他们有过多同情。我们未曾改变，他们必死的结局。”
“但您的人生，会因为这一次的选择，变得不同……”
林尧抱着膀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怎么不同？”
“在你们原来的计划中，炼化灵墟界天道的时候，也打算炼化我！现在决定饶我一命，让我对你牧云商会，感恩戴德？”
“还是我帮你们炼化灵墟界天道后，你们决定让我和我的弟子们，一起成为你们牧云商会的打手，成为你们掠夺炼化其他星界天道的打手？”
牧云璃火，摆了摆手。
“仙君误会。”
“一般的强者，我们牧云商会，的确会如此对待。”
“但仙君，你不一样……”
“仙君你这样的怪物，值得我牧云商会交付真心。”
林尧幽幽的盯着牧云璃火。
没有说话。
而牧云璃火的表情，则忽然变得严肃。
“牧云一族，这些年来，费尽心机，炼化天道。”
“真实目的，只有一个。”
牧云璃火的声音忽然嘶哑。
“复苏我牧云一脉的老祖！”
“牧云灵主！”
林尧表情诡异的抽搐了几下。
“好他娘无聊的理由。”
“你们牧云一族，对你们老祖还真是忠心耿耿。”
“不复苏他又能怎样？”
“你们老祖既然都已经死了，为什么非得复苏？”
“我看你面相，觉得你不像是会对你家老祖忠心耿耿之人啊！”
牧云璃火忽然苦涩的笑笑。
“您看人真准！”
“我对老祖，确实没什么忠诚之心。”
“但是……”
牧云璃火，忽然解开自己的衣襟的扣子。
露出胸前，诡异的深蓝色符箓。
“我牧云家的老祖，无时无刻，不在吸取着我牧云族裔的生机。”
“为何我牧云族裔，没能发展成牧云家族，而只能发展成一个牧云商会，不就是因为我牧云一族，人丁稀少……甚至比不过灵墟界的一些大家族……”
“牧云一脉的一些孩童，若是运气不好，甚至活不到成年。”
“只要老祖还沉睡一天，我牧云家族，就要被老祖吸一天的血……这是笼罩在我牧云一脉，所有族裔头顶的诅咒。”
“而我，当代牧云家，家主，牧云璃火，众生的目标，就是打破这个诅咒。”
“我要复苏先祖！让我牧云家的子孙，都能正常生活。”
林尧的面色也变得诡异起来。
“你家老祖，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但你也是个废物，为何非要复苏你家老祖。”
“你要是真有血性，就应该……牧云璃火，请老祖殡天。”
牧云璃火一愣。
但他很快苦涩的笑笑。
“别说，您还真别说。”
“这想法老夫还真的有过。”
“但是不行啊！”
“难，太难了……”
林尧抱着膀子。
“难在何处？”
牧云璃火幽幽的看着林尧。
“难在我家老祖，是半步第十四境的老怪物……靠着吞吃天道，达到半步第十四境的真正的老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