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灵泉镇雪灾,永昌帝砍去了部分不必要的开支,今年的春节,也省去了宴会一类的,大臣们也乐得清闲,安生待在家里,陪家人过年,省得去宫宴上强颜欢笑。
除夕夜宴,也就只有三人,谢微坐在主位上,姜清和谢珩坐在他的左手边,而他的右侧还有一把空着的椅子,桌上多放了一副无人使用的碗筷。
姜清以为还有人来,坐了许久,却见依旧空着,趁着谢微去更衣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谢珩,眼神中带着疑惑,对方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母后。”
姜清怔了瞬,随即又想,也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无情的,话本里说的还是太绝对了。
谢微再次出来时,换了身更轻便的衣裳,白日里去拜了宗祠,又见了一些皇室宗亲,暮色低垂时才回到万安宫。
谢珩和姜清自然也是去了的,还收到不少年礼,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钱,重在心意。
临喜弓着背进来,轻声请示:“陛下,良妃娘娘那边,赏赐都已送去,老奴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可要传膳?”
良妃素来本分,谢微也愿意给她体面,虽给不了真情,但是该有的东西也不会少了她的。
而良妃也是个十分知足的人,吃喝不愁,有人伺候,还不用费尽心力去固宠,儿子儿媳又孝顺,时常会来请安,平日还有谢燃陪着她,她嘴上不敢说,心里却觉得她这日子比皇帝还要快活。
白日还只是下着小雪,这会儿看着雪花倒是大了些,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会风调雨顺。
谢微看了一眼外面,天空是黑的,但是道路两侧的烛台上都点着风雨不侵的筒灯,那一束束光映出去,能看见雪花纷扬,还伴随着沙沙的风声。
“嗯,传膳吧。”
谢珩和姜清都已经站了起来,等谢微落座后,他们才能重新坐下。
谢微挥挥手:“坐吧,拘束什么?”
谢珩想起了许多幼年时候的事情,心底对谢微愈发亲近了,这会儿看着外头的天色,温声道:“父皇,待传过了膳,便让宫人都下去歇着吧,用不着时时伺候着。”
“也好,让他们都过年去吧。”谢微话音一落,殿内候着的宫女内侍齐齐跪地谢恩。
御膳来得很快,这样的天气里也没有在途中变凉,上桌时还冒着热气。
姜清数了下,足足上了十六道菜,三个人吃未免太多了,不过对于皇帝来说,已是节俭许多。
他在话本里看过,那些昏庸的皇帝,穷奢极欲,每顿饭都要上几百个菜。
对比之下,心里再次称赞,从各个方面来说,谢微都是个好皇帝。
没有歌舞佳人,也不痴迷求仙问道,他的生活十分单调,甚至可以说是枯燥,大概没有哪个皇帝会像他这般。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姜清心里泛起一丝心疼,谢珩或许也会如同他的父亲一样,在这深宫中,殚精竭虑地度过一生,唯一的不同就是有自己陪着,而谢微呢,或许从顾皇后走了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是孤寂冰冷的。
只有看见谢珩的时候,才会生出暖意。
一个置身黑暗的人,若是从未见过光明,或许也不是不能忍受,可他偏偏见过,又如何能忘?
谢微轻轻放下筷箸:“听说去年你们在府里放焰火,朕特意让人备了些,用过饭,自己玩去吧。”
他们要陪着谢微守岁,等明日才出宫去。
姜清心里想了许多,这会儿不由出声问:“父皇可以和我们一起玩儿吗?”
话出口才觉着不妥,正要告罪,就听谢微说:“既然你极力相邀,盛情难却,朕便勉为其难答应吧。”
谢珩:“…… 父皇不必勉强。”
谢微没理他。
姜清极力控制住嘴角,这个时候万不能笑出声来,免得让人失了面子。
用了晚膳之后,谢微裹着大氅,跟他们去院里,父子三人放完了所有的焰火,其实都是姜清在放,他俩站在不远处看着。
……
虽是过年,但这样的天气,外头也没什么好玩的,玉远舟干脆带着荼凌去了慕容翊的别院,倒不是去找慕容翊的,而是寻南弦子去。
慕容翊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要往窗外看两眼,那模样像是在等什么人。
至于等的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不曾点破。
今夜除夕,赵粲是赵家独子,肯定会留在家里陪着长辈的,除夕守岁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怎么可能会放他出来。
玉远舟和南弦子对坐下棋,荼凌就在旁边看着,其乐融融的,倒显得慕容翊才是客人一般。
“这外头黑漆漆的,他看什么呢?”玉远舟故作不知地问。
语气的几分戏谑却是没藏住。
南弦子聚精会神地看着棋盘,闻言只说:“有脚步声。”
玉远舟和荼凌齐齐侧目,朝着窗外看去,南弦子眼疾手快偷了几个棋子,心想差点就要输给这小子了。
“哪有脚步声?”玉远舟怀疑地看他。
南弦子呵呵一笑:“那就是我听错了吧。”
玉远舟垂眸一看,顿觉不对,方才他都要赢了,怎么这一眨眼……
“师兄,这棋好像不大对啊。”
南弦子催促道:“有什么不对的,快点儿,到你了,说好的,谁输了就给对方试药,可别反悔。”
玉远舟假笑了声,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一道轻快的嗓音喊了句:“慕容翊,我来了!”
“哟,还真来了,看个热闹去。”玉远舟状似无意地起身,广袖从棋盘上扫过,棋局顿时就散了。
南弦子眼睛一瞪,索性将藏起来的两枚棋子扔了回去:“没意思,不和你玩儿了。”
荼凌默默撇嘴,心想这俩年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竟还如此幼稚,也是难得。
慕容翊闻声立刻去开门,赵粲一边进屋一边念叨:“都怪你,非要把狗洞堵上,不然我方才……”
话音一顿,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挤出一抹尴尬的笑:“都、都在啊……”
比起他们的热闹来,影四和文安就安静许多,这样的冷天,最是不想动弹,影四寻了一本话本,裹着棉被趴在软榻上看着,手边的小桌上还放着许多零嘴,文安坐在一旁打磨一支玉簪,气氛静谧美好。
文安不时抬眸看一眼专注的某人,心想还真是难得有安静的时候。
见他一会儿含笑一会儿皱眉的,也不知话本怎就那么吸引人,连他这个大活人坐在这儿都被忽略了。
文安起身去剪了灯芯:“要不歇会儿吧,看久了伤眼睛。”
影四看得正起兴,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沉浸在话本的世界里。
文安哼了声,重新坐回去时,动静刻意大了几分,影四依旧毫无所觉。
不知看到了什么情节,影四忽然傻笑起来,嘴角咧着,露出白白的牙,看着就傻气。
下一瞬又忽然看向文安,神色不悦道:“你还从来没对我说过‘我心悦你’呢!”
文安茫然地问:“说什么?”
影四强调:“我心悦你!”
文安了然道:“嗯,知道了。”
影四:“……”
“好啊,你忽悠我!”影四扔开手里的话本,朝着他扑过去。
文安将人接住,按在怀里,脸上神采飞扬。
子时的钟声恰好在此时敲响,外头传来接二连三的鞭炮声,南乾迎来了永昌三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