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校门,身上还带着未脱的象牙塔之气,比入世几年的社会人来得更为纯粹,也更为好骗。
面对两人欲言又止的善意,女子安抚一笑,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继续整理面额各异的纸币。
小情侣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们宁愿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哭着喊着求他们带她回家。
那样的话,他们或许会萌生退意,他们可以告诉自己:
你看呐,你们只是来毕业旅行的,旅行结束就要去单位报到了,面前的这个人所涉及的事情一看就很麻烦,你们搞不定的。
但她并没有。
她不仅没有做任何令他们为难的举动,更是在察觉到他们的善意与退缩后,安抚地笑了一下。
一个身陷囹圄之人居然在安抚身体健全未来光明的他们?
何其讽刺。
她或许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在那个笑容背后,藏着的是她对未来生活的麻木与绝望。
小情侣们注意到了。
他们不禁猜想,究竟得经历过多少次这样循环往复的无果求助,才使得她能如此平静地迎接失望呢?
很多事情不能深想,想的深了,良心便会受到谴责。
于是,他们最终还是迈出了助人的第一步。
小情侣蹲在她前面,跟她的视线齐平,“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梁晨,晨光熹微的晨。”
“晨姐,你在这边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去大使馆寻求帮助?”
在小情侣的认知里,大使馆就是国人在他国的最强后盾。
像晨姐这样的情况,于公于私,都会被好好地安排回国才是,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流落街头。
梁晨对他们笑了笑,“我试过的。”
小情侣诧异,试过但依旧在这流浪,莫非......
“他们不帮忙吗?”
“不是。”
梁晨低下头,声音略显孤寂,“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去不了大使馆。”
小情侣:“怎么会?”
梁晨简单给他们讲了自己的经历。
“刚开始那会,也有许多好心人见我可怜给我留下一些钱,我知道在这个地方替自己讨回公道是痴人说梦,我的唯一念头就是回国。回国,回到自己的家里。”
“所以,我用那些钱找了个司机请他送我去大使馆,他要求我先结账,我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模样太过邋遢,以至于司机会担心我无力支付打车费用,所以我按照他的要求把钱给他了。”
“但是他一拿到钱,直接油门一踩,离开了。”
小情侣齐齐吸了一口气,质问道,“他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梁晨笑了笑,“是啊,他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后来我学精了,当有司机再次要求我先付款时,我学会预付一部分,尾款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就这样,我如愿地坐上了通往幸福之门的车。”
“可惜真实世界总是没能如此圆满,那些司机往往会选择在僻静小路停下,欺负我是个残疾人,面部狰狞地抢走我身上所有的钱,然后把我丢下车。”
“所以我知道了,他们这个国家的人,欺善怕恶。我不再寻求他们帮助,辗转流浪,只为找到能带我回家的同胞。”
娓娓道来的曲折经历最终汇成了一句话——命运似乎不愿意善待我。
小情侣的正义之魂油然升起,“晨姐,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送你回国,但如果你还想要去大使馆,我们可以陪你去。”
那些司机无非欺负她是外地人、残疾人,有他们在,情况肯定会有所不同的。
毕竟他们也有在这打车的经历,除了车子破点、气味不好闻之外,还是能把人送到目的地的。
梁晨面上怔了怔,大喜过望,手上的一张钱被风吹走都浑然未觉,“你们真的、愿意送我去?”
小情侣肯定,“真的!只不过这个点大使馆应该关门了。”
梁晨打断她,语气激动,“没关系,我可以等的,我想在大使馆门口等它开。”
小情侣感受她的激动,共情地点点头,“好,那我拦个车。”
在小情侣的张罗下,三人成功上了一辆当地出租车。
车子启动,排气筒喷出黑色的烟雾,一团一团的,在空中停留片刻后,消散。
在附近看了半天热闹的棠凝拿出嘴里的棒棒糖,见它只剩一个粉粉的小圆时塞进嘴里嘎嘣咬碎,棒棒则咻的一下被精准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她看了眼元霆,“走?”
元霆颔首,“嗯。”
是该走了,要是再不跟上去,这对古道热肠的小情侣怕是要葬身异国他乡了。
他们怕是没注意到,这位可怜兮兮的梁晨女士在上车前跟司机隐晦地对过一个眼神,那眼神里蕴含着的,可不是什么良善的成分。
——
相对老旧的出租车里,梁晨坐在副驾驶,小情侣坐在后座。
两人靠在一起,微微锁着眉心,良好的礼仪让他们尽量忽视车里不算好闻的味道。
估计是有人在车里吐过,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快把晨姐送到大使馆要紧。
为避免遇到黑心司机,他们特地打开手机导航,见司机正沿着正确路线行驶后放心不少。
前头的梁晨再次道谢,“谢谢你们送我过去。”
小情侣安慰她,“晨姐别客气了,你放心吧,等见到使馆的工作人员后你跟他们好好说,一定能送你回去的。”
梁晨应了一声,“我做梦都不敢想有现在这么一天,遇到你们是我最大的幸运。”
小情侣做好事不求回报,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但在听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感激时,内心还是涌起强烈的荣誉感,“能帮到你我们也很开心。”
驶经一个路段,路面不算平坦,车子晃晃悠悠的,小情侣在这一顿漫长的晃悠中,眼皮渐渐发沉,然后相依着闭上了眼。
从后视镜看到后座这一幕的梁晨与司机对视一眼,嘴角斜斜勾起。
如果小情侣还清醒着,便能发现此刻的晨姐哪还有先前那副凄凄惨惨的模样?
哪还是先前言真意切跟他们道谢的模样?
此刻,她眉眼上扬着,冷漠又疏离,浑身透着视人命如草芥的凉薄,满含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