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这个灵,就是蒲渠山吗?”史延明问。
“年轻人很是颖悟啊”,裴忠捻须颔首,“你说的没错,宝物只是掩饰,军械才是核心。”
“难怪佩澜王那么看重颜玫。”李根若有所思地小声嘀咕道。
“颜玫又是谁?佩澜,王?哈哈哈,我这个小友啊,总还是有些贪好名利啊。”
裴忠还待继续回想那位忘年交的小友,却被代素娥的一个问题吸引了过去。
“既然灵宝阁是以最先进的军械立命,为什么还有人敢动裴解的爹爹和阿姆,还有人敢于查封建昌县的灵宝阁呢?”
“建昌县的灵宝阁竟然也被查封了?”裴忠捻着胡须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解当即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细细为裴忠讲了一遍。
裴忠沉默地听完,良久之后才目含深意地望着裴解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裴解有些茫然无措,“我不知……”
裴解的“道”字还没出口,裴忠就厉声打断了她:
“你必须知道!”
裴解被唬了一跳,张着茫然无措的眼神望着他,不明白他缘何突然震怒。
裴忠看到裴解小鹿一般的眼神,想到她半年前失去了父母和之前的人生,心下一软,声音柔和了几分:
“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容易,可是形势如此。”
接着,他进一步耐心解释:“
你现在站在岔路口上,如果按照洪秀才的设计,想必你可以安稳地度过余生。
当然你或许可以开创一个,与你的爹爹阿姆无关的,与裴氏董氏无关的全新的人生。
你还有一条路是,站在灵宝阁这座高台上,沿着高台上的悬索向上攀爬。
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你父亲为你设计好的人生,觉得自己像是笼中金雀,没有选择。可是……”
“原来您说的选择是这个”,听到这里,裴解笑着打断裴忠,“在这件事上,我的选择一直很明确。
您说的没错,洪叔为我设计的路可能稳便、宽阔,可能沿途充满精致和繁华。
可这条路无疑是在陆地上的,是在前人们已经建好的城郭之中的,是在人类既有的文明体系之内的。
可是所谓的文明是什么,是弱者的保护伞,是强者的枷锁。
在既有的文明体系之中,你或许能走得远,却一定走不高。
灵宝阁,灵宝阁不是一座普通得高台,而是一座壁立千仞的刃山。
它高耸入云,上面的悬索不是通往人群聚集的城邦,而是通往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通往天上的宫阙。
那里没有人类文明和道德规训,但是在焦渴地等待着需要文明的人、道德的人去开创。
那里是真正的强者的演武场。
也是我梦想的地方。”
“好,好,好”裴忠哆嗦着说了三个好字,便泪流不止。
周围的几人也满脸动容。
裴解一遍安慰般地拍着裴忠,一遍带着撒娇的口气沉重迟疑地开口:
“可是忠翁,现在我不太能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个道德正确的天选之人。”
“这是怎么话说的?”裴忠一惊,旁边的史延明等人也是一脸奇怪地看着裴解。
这个对自己的道德观的怀疑,在裴解的心头盘桓已久。
今日终于见到裴忠这个可信赖的长者,机缘巧合之下便脱口而出。
可是真要细讲,它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公开地道德审判,另一方面那种怀疑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就像一团氤氲的雾霭,看得见、闻得到,却捉摸不到。
因此裴解面颊绯红地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怎么说,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
“虽然我之前不确定自己是灵宝阁主,但是我想自己是。”
裴解说完这句,便住了嘴去脑海里去捉下一句。
众人见她久久无言,忍不住催促:“然后呢?”
“刚到蒲渠寨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的灵宝阁需要这样一处能为自己保驾护航的所在。”
“这想法倒是和你爹爹不谋而合,甚好。”裴忠鼓励她。
“所以我和韩制心刚被抓上山的时候,我就对颜玉说:我,灵宝阁主,去以蒲渠寨首领的身份和辽国皇帝谈判,保得一山人活命。”
“这个想法很好啊!”史延明眼前一亮。
“好在你没去,你那会儿要是去了,真的也成假的了。”裴忠微笑反驳。
“你是觉得自己空手套白狼不道德?”听到这里,还想着主题的代素娥回过味来。
“嗯”,裴解红着脸,重重地点点头,“但还不止如此。我好像,我好像不太能体会到别人的感情。”
裴解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准确,却又找不到更准确的描述,便急急解释:
“那时,我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做了一番细致的谋划,谋划的过程中,那些原本有血有肉的人,在我眼里变得不是人了。
至少不像人了。
他们像一件件的工具,一枚枚的棋子……
他们或者需要用道义引导,或者应该以利益引诱……”
裴解说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周围众人。
众人皆是不理解:“这有什么问题吗?”
裴解猛然想起代素娥、李根等人的经历,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可是史延明不是啊,他或许能理解自己的吧。
裴解急急地将目光锁定在史延明脸上,可是史延明也是满脸于代素娥、李根、三子一样的疑惑。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孤独感接管了裴解周围的空气。
裴忠看着裴解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拍拍裴解的头,温声问:“孩子,你是不是觉得:人都是美好的、善良的,需要你小心翼翼地呵护,甚至虔敬地供奉。”
“即便不必虔敬供奉,也都需要用心珍惜的吧,毕竟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裴解听出裴忠话中的调侃,不满地嘟囔。
裴解此话一出,山洞内陷入一阵呼吸不闻的寂静。
“噗……嗤嗤嗤……”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接着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带着宠爱意味的笑。
裴解心中的忐忑渐渐变成了恼羞成怒:“你们笑什么?”
“哈哈哈……”众人笑得更大声。
裴解见状气鼓鼓地去翻动火塘里的火。
裴忠拉住她,温和地说:“孩子,你能对生命如此的敬畏和热爱,这很好。
你这样的想法也是正确的,只是不太全面:你只看到了一部分的人性。
甚至可以说,你看到的只是用你的道德观强行扭曲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