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柑子府格外寂静。
小柳儿窝在自己东跨院的小厢房里,一边悄悄抹眼泪,一边想龙椿的话。
她知道龙椿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可是这些没有错的话,却无一不透露着铁石心肠的意味。
她不懂,阿姐怎么可以说这孩子死的好呢?
倘若朗哥听了这话,那得心寒到什么地步啊?
其实龙椿说的没有错。
小柳儿是真的,有一点喜欢朗霆的。
只是小柳儿还太小,还不大明白男欢女爱的章程。
她不比朗霆的那个小媳妇儿会勾惹男人,她只会在吃饭的时候,多照应朗霆吃一口肉,实实在在的去对他好。
其余的挑逗撩拨,她便一概不会了。
可惜男人吃的,永远都不是实实在在这一套。
那小媳妇比小柳儿高明的地方在于,她能作会闹,还会扭着小腰伺候自家男人洗脚。
她心里有一分爱人,嘴里便要十分百分的说出来。
但小柳儿说不出,她实在,实在的爱人,便也实在的害臊。
她心里看不上那个小媳妇儿的做派,但龙椿说让她照顾她,那她就一板一眼的照顾她。
这期间,朗霆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一日一日的落在小柳儿眼里。
小柳儿即便不喜欢那个小媳妇儿,却也还是爱屋及乌的盼望着。
盼望着这个孩子能平安落地,好生长大,来日再好好孝顺朗哥,好叫朗哥心愿得偿。
是以当这孩子死的时候,小柳儿所有的爱屋及乌,就都变成了痛君所痛。
她不心疼那个嘴巴刻薄的小媳妇儿,她只心疼她的朗哥期望落空,伤心欲绝。
她原以为,龙椿会和她一样心疼朗霆的,可是阿姐没有。
阿姐该吃吃,该喝喝。
这样薄情的反应,让小柳儿没法不悲哀难过。
她想,倘若有朝一日朗哥死了,她也死了,阿姐是不是也会这样冷漠?
冷漠到说一句都是报应后,便随手发送了他们,再不念往日种种情义,泪也不掉一滴下来。
小柳儿想着想着,就又想起了去了的杨梅。
杨梅走的时候,阿姐是哭了的,可杨梅伺候阿姐伺候了那么多年,阿姐也才哭了一哭,那自己呢?
自己才跟了阿姐几年啊?
要是日后她......
小柳儿今晚的心思太多太重,她的小脑瓜不能负荷这样沉重曲折的担忧。
是以不等她想个清楚明白,她的大脑就强迫她睡去了。
......
龙椿的卧房在香草厅后面,是正院上房,也是柑子府最核心的所在。
她房里陈设不多,仅是有床有柜有书桌,唯一多出的装饰物,是一只青花瓷的龙纹大盘。
盘中又堆着十几二十颗新鲜苹果,借苹果香气充作屋内熏香。
午夜一过,原本歪在床头看书的龙椿被电话铃吓了一跳。
龙椿屋里的这部电话,接线接的很讨巧。
这部电话机被钉子悬顶在墙上,通话线也正好接在床头柜的上方,使主人一伸手就能摸到听筒。
龙椿将一根指头插进书页里做书签,又伸出另一只光裸的胳膊和手,越过台灯接起了电话。
“喂?”
“是我”
韩子毅的声音还是很有辨识度的,不知为何,龙椿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忧郁。
每逢当面谈话,韩子毅眼中便要起一层薄薄的雾,看着很忧郁。
此刻换了电话沟通,不见其面,他的声音却还是忧郁的。
那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请求着什么,又像是惋惜着什么。
龙椿丢开了手里的书,扯长了电话线,将自己的裸体缩进被子里,闷闷的对着听筒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那头儿的韩子毅好似是在抽烟,他吁过一口气,轻声道:“问了你在天津的那个手下”
龙椿一挑眉,似乎不信。
“你使唤的动他?”
韩子毅笑:“起先他是搪塞我的,但后来我跟他说找你有急事,他兴许是怕耽误你的事情,也就硬着头皮给我了”
龙椿用指尖扭住电话线,整个人愈发蜷缩起来。
“明儿我就给他吃家法”
韩子毅仍是笑:“你不喜欢我打电话给你?”
龙椿扭着电话线闭上眼睛,静静叹了口气。
“这部电话接在我床头,是给手下人求救用的”
“我以为你养着他们,只管给你卖命,死了再补新的进来,不会管他们的死......”
韩子毅的话还没说完,龙椿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龙椿对着听筒说了一句:“你等会儿”后,便起身套了件男子穿的长衫出去了。
这长衫是个碧青颜色,是从前教她念书的那位先生,所留下的遗物。
龙椿拉开了门,只见朗霆站在门外。
月亮地里,青年一双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样儿,嘴唇也干的裂了口子。
此刻面容枯槁的朗霆手里,还端着一个铜盆。
这铜盆里血丝丝的,腥呼呼的,忽而被惨白的月光一照,看着就十分骇人。
不过,不论多么骇人的东西到了龙椿这里,大抵都惊吓不到她。
龙椿伸手将长衫领口的疙瘩扣系好,又上前拉住朗霆的手,一步一步牵着他走到了后花园里。
龙椿打发朗霆站在花坛边,自己则去找了一个刨坑用的园艺小花铲。
片刻后,龙椿在花坛里刨出了一个土坑。
她用肘子捣了捣朗霆的膝盖,朗霆便机械的端着铜盆跪下。
龙椿对着铜盆叹了口气,轻声道:“孩子,你好走吧,来世投胎,往好人家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