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夜深人静。
还散楼。
一张桌子，一个烛台。
知月坐于北边，若有所思，西边是夜九儿，神情复杂，东边是昏昏欲睡的赤瞳，南边则是倚在门上的白满川，苹果啃到一半，此刻都变色了。
待钟淇将幻境去掉，众人才从夜九儿的回忆中回神。
知月看得意犹未尽，还没缓过来，却听一阵抽泣，但见北风正抱着凯风痛哭流涕，看似被感动了。
知月啧了一声，喊道：“你一只兔子看懂了吗你哭？”
北风道：“呜呜……没看懂，但莫名的很感动不行吗。”
凯风道：“好了，老板娘要说正事了，我们该走了。”
说罢，将北风拖去厨房了。大堂里这才恢复了平静。玄青还在拨弄算盘，但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知月看了一眼赤瞳，冷汗不语，又转脸看向白满川，提醒他道：“唉，苹果再不吃，就糟蹋了。”
白满川顿时一窘，一言不发，将剩下的苹果放进了乾坤袖，才嘴硬道：“……什么苹果，我不知道。”
知月懒得听他废话：“回忆你看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白满川：“这还不是全部。”
知月：“什么意思？”
白满川：“意思就是，这只是一部分。”
知月：“……”
白满川说着，离开门，朝她们这边走来，一面走，一面道：“在她离开青丘之后的事情，以及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在青丘……弄出一条裂缝？”
知月却道：“大哥，你要是腿麻了就直说，地上凉。”
“闭嘴。”白满川这几步走得像是喝大了，到了知月面前，直接跪下了。说完，他扶着凳子起来。
噗……夜九有点想笑，但忍住了，拍了拍钟淇脑袋。
知月嘟囔道：“腿麻也不知道动一动，被小夜打动了？”
白满川皱着眉，脸红了，有点愠怒：“知月，你够了。”
知月漫不经心道：“不是你，小夜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白满川闻言，叹了口气，不语。夜九儿感觉很累，想趁早结束，于是温声：“姐姐，还是饶了他吧。”
知月把玩一根筷子，看向别处：“哦。”看似很敷衍。
夜九儿又看向白满川：“道长，不如一个一个问吧。”
白满川道：“既然你记忆已经恢复，可还记得白面人？”
知月闻言，不由得一怔：“你说的白面人，就是那个有着一张白脸，脸上又带着可怕笑容的男人？”
白满川道：“还能有几个白面人。我来这主要就是调查白面人。你既然知道，说明你们应该已经打了招呼了，他什么样用不着我再多作解释了罢。”
玄青还在柜台边算今天的账，闻言有一瞬的停顿。
听见知月的描述，夜九儿的面上立时掠过一丝恐惧，看了一眼身边的钟淇，才道：“我自从青丘出来后，就没地方可去。直到遇到你们说的那人。他跟我说，他可以保护我。那个时候的我，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会信。但那人，不一样。”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类，也不是妖，或是鬼怪。他会很多我没见过的法术，另外他还会降妖师的伏妖术，青丘的幻境之术……总之，他神秘莫测，我除了相信他，别无他法。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只有靠他。”
夜九儿咽了咽唾沫，继续道：“他怕我反悔，就拿青丘威胁我，若我不答应他，就将青丘的位置在人界暴露。所以，我只能被迫与他做了交易。而交易的内容，就是他会将我那些不好的记忆给抹去，然后替他收集完一百个人类的精魄。”
白满川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他只不过用了一只怨灵藏于你心里，将你的部分记忆给篡改了。”
“你没有忘掉不好的记忆，反而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他的目的，他是在利用你心底的恶为他做事。白面人这家伙，就是如此丧心病狂。”
“那还有吗？后来你又是怎么从白面人身边离开的？”
夜九儿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白面人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给我。来的突然，走的时候也突然。”后面还有一句“大概，这就是男人吧”没说。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知月想了想，也有问题要问：“姓白的，白面人到底是谁？看起来你比我熟。”
“他是……”白满川顿了一顿，侧脸道：“他是我师弟。”
“你……师弟？”
“准确来说，是本尊的师弟。知月，此事说来话长。”
知月恢复平静，冷汗道：“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师弟。”
白满川道：“他变成这副模样，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知月啧了一声：“怎么说那是你师弟，敢说你没责任？”
白满川正欲说什么，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闪到他面前，充满怨气的短刀与他的脖颈只有几寸距离。
赤瞳冷冰冰道：“为何不去阻止他，你不是神仙吗？！”
呃……知月无语，还以为小瞳方才已经睡着了呢。
白满川没有说话，脸色难看。知月突然有些可怜他了。他就是一个分身，只负责处理本尊交代的。
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也就是说，赤瞳对他说没用，本尊不会在乎，即使小瞳现在就一怒之下杀了他，那也不过是人界少了一个分身而已。
知月见状赶忙起身上前劝解：“小瞳，你先别紧张，我相信他一定会管的，不然也不会让分身来这啊。我知道你主人离开对你打击很大，若不是白面人出现，你的主人也不会因为帮我而在人界暴露。你若想找人撒气，不如，你冲我如何？”这里是客人吃饭的地，她可不想看到出人命。
赤瞳冷静下来，收起短刀，漆黑的眼眸似乎有泪光在里面打转，望向皮笑肉不笑的知月，恶狠狠剜了她一眼：“你不配！”说完，愤然上了楼去。
一声摔门声突然响起，惊得在厨房帮忙做晚饭的北风探出头来，见氛围诡异，又立马缩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满川开口道：“知月，你不用解释我也明白。毕竟，没有哪只妖怪不讨厌神仙的。”
“不用送了。”他径自出了门，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
知月呼出一口气，变得认真了几分道：“继续去找那白面人，直到找到他为止对吧。找到之后呢？”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知月轻轻勾起嘴角一笑，“虽然不喜欢你，但终究认识过了。”
白满川要走，闻言，顿了顿，侧脸道：“白面人不是你能对付的。要小心了。”化作一道金光不见了。
晚饭时，因为人太多，北风、凯风、阿佚以及玄青一桌，知月、夜九儿和钟淇一桌，饭菜都一样。
钟淇还是一个小女孩模样，却与她记忆中的钟淇差别很大。难怪恢复记忆的夜九儿也一时认不出。
钟淇不仅白发变黑发，皮肤也是白皙粉嫩，比之前可爱了不止几个层次，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夜九儿不禁道：“钟淇，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钟淇道：“那，喜欢好看的钟淇，还是喜欢不好看的钟淇？”
还是这么鬼，变着法子要她夸。夜九儿无奈地道：“我都喜欢。跟我说说，你这一身到底怎么来的？”
钟淇看了一圈都是熟人，脸红道：“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就是想着想着，我就，变成这样了。”
夜九儿捏了捏她脸蛋：“好吧，我信你。快吃饭吧。”
知月插进一嘴：“小夜，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和你还有……钟淇商量商量。就是关于，钟淇的名字？”
夜九儿道：“哦？”
知月苦恼道：“小狐狸现在有两个名字了，云云和钟淇。所以，我现在应该叫小狐狸哪个名字好呢？”
夜九儿看向钟淇，把这个问题递给她：“你觉得呢？”
钟淇夹了一口青菜放进碗里，旋即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道：“知月大人，你叫我云云我也喜欢。”
知月心满意足道：“好，有小云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对吧，云云这个名字也不赖吧，本人都说喜欢。
提起名字，夜九儿认真考虑了一阵，道：“知月姐姐。”
知月一面往自己饭里夹菜，一面道：“还有啥事儿？”
夜九儿放下筷子，很郑重其事地道：“我想，改名。”
钟淇一怔，没说什么。知月道：“那我的小夜还有吗？”
夜九儿笑了：“有的。我只是想把后面的九改为姣。毕竟，我现在已经不是九公主，也不算是九尾。”
知月自语道：“夜姣，夜姣，夜……感觉好飒的名字。”
钟淇点点头，表示赞同。夜姣莞尔一笑：“会夸多夸。”
大概是被小夜感染了，知月笑眯眯道：“我也想改名。”
话音刚落，那边北风端着一碗米饭，给她送来了一盆冷水：“猫妖，你算了吧，你的名字已经定了。”
知月回头：“北风，你什么意思？我的名字怎么定了？”
北风咽了咽嘴里的饭，才道：“就这设定，改不了的。你看，我和我哥，这么多年了，也没改吧。”
“还有这臭狐狸的，那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起的，感觉和他一点也不沾边……哥，你又怎么了？”
凯风连连咳嗽，大概是被什么呛着了。北风见状，反应过来，赶紧给他灌水：“哥，你怎么又噎了？”
知月一拍大腿，提醒道：“喂，你是想杀了你哥啊。”
北风吓得手一抖，有点手忙脚乱，这时，阿佚起身，一把推开他，在凯风的后背拍了拍，才叫凯风把东西咳出来，旋即看向北风：“好没用。”
凯风好容易缓过来，感觉自己今天又捡回一条小命，无奈道：“北风，哥没事。”北风抱住他哭。
“呜呜呜……怎么没事啊，你看你都把肝都咳出来了！”
凯风：“……”
肝？
什么肝？！
阿佚又站了起来，道：“臭兔子，你那什么眼神啊，那是鸡肝，鸡肝！方才还是你夹给你哥吃的呢！”
北风脸一红，也站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臭狐狸，那什么……鸡肝不是肝啊？还用得着你来说。”
阿佚据理力争：“你凶什么凶，不是我你哥早凉了！”
北风一拍桌子：“狗屁。以前没有你，我哥也好好的。”
“……”凯风夹在中间，完全插不上话，哭笑不得。
知月管不了他们了，转过身道：“别管了，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来来来，饭菜都要凉了。”
最后，还是玄青看不下去了，一个法术把北风变回了兔子。至此，小兔子才老实，趴在凯风怀里。
知月吃完了，放下筷子：“阿佚啊，厨房还有剩菜吗？”
阿佚以为知月没有吃饱，不由得赧然，刚要起身去厨房再做一份，却被知月叫住了：“你先吃吧。”
说罢，知月去了厨房。夜姣想了想，明白了什么。
然后，只听得厨房传来叮当叮当又咚咚咚咚的声响。很快，知月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热乎的饭菜。
见知月毫不犹豫上了二楼，夜姣更加确认了心中的想法。钟淇忍不住问：“是给那位暴躁姐姐的吗？”
夜姣道：“那位妹妹说是客人，可姐姐还是很重视的。”
钟淇嘟囔：“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暴躁姐姐很熟悉。”
夜姣：“为什么？”在她印象里，这种情况几乎没有。
钟淇道：“是她身上的味道，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宛姣叹了口气，道：“你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回去睡觉吧。”今天她和钟淇想必都已经累坏了。
钟淇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你先回房间，我去准备。”
宛姣不太明白，也没有细问，只道：“那我上楼等你。”
三楼的每个客房都有浴桶。钟淇先去后院的井边打水，再去厨房烧热水，来来回回，像只小蚂蚁。
吃完饭的北风帮忙烧水，问钟淇需不需要他们帮忙，钟淇说不用，提着两大桶热水便爬上三楼。得亏钟淇不是人类，这臂力，连北风都汗颜。
知月在给赤瞳送饭时，发现门上设了禁制，打不开，于是就给她放地上了，临走前提醒她记得吃。
屋内，赤瞳曲腿坐在窗框上，侧目看向后院的桃树，十分迷茫。她不太明白，主人为什么会离开她，若这是主人给她的任务，那具体是什么任务呢？在还散楼等他吗？可又为什么要蠢女人来照顾她呢？她明明不需要任何人，除了主人。
这时，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才想起知月放到门外的晚饭。撤了禁制，开门，闻到一股香气。
她低头一看，饭菜已经凉了。回想最近这蠢女人做的事情，不可否认的是，蠢女人对她确实很好，而且还从花孔雀手里救过她……所以她才不甘，凭什么她要这蠢女人可怜，要她来照顾？！
“多管闲事！”赤瞳把饭菜端进来，又把门关上。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这些美味的饭菜过不去。
隔壁房间里，夜姣和钟淇一起泡在浴桶里。她们已经好久没一起沐浴了，上一次还是在上一次。
总之已经记不清了。明明是钟淇提议要一起沐浴，最后却是她不好意思了，一直在浴桶里僵着。
小小的身体，很像青丘那会。夜姣有点看不下去了，或者说，她有点没了耐心。她们现在都很疲倦，但因为是久别重逢，所以都是强打精神。
今晚很重要，这不仅是对钟淇来说，对夜姣同样是。
夜姣故意道：“你是不是困了？我们可以明天继续。”
钟淇低着头，站在浴桶里，像是罚站。她一面环着胸，一面声音糯糯道：“……我不困，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隐瞒了。”
湿漉漉的刘海，带点粉红的脸颊，以及大而圆润的眼睛，都让钟淇看起来楚楚动人。夜姣偏头看着她，心还是软了，柔声道：“你说。我听着呢。”
钟淇这才缓缓道：“那天，你走之后，我等了你很久。但，你一直没有回来，我，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就忍不住出来找你……你能原谅我吗？”
夜姣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敛了敛眉：“我原谅。”
钟淇又道：“还有，这几年，我为了找你，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你也原谅吗？”
夜姣有点不能克制自己：“原谅。”但不能原谅自己。
钟淇缓缓把头抬起来，道：“最后一件。你现在一定为我过得这么辛苦而感到自责。这也是我的错。你也能原谅吗？”她想一个人揽去所有的错。
夜姣犹豫了一秒，咬咬牙，道：“原谅。我原谅你所有的错。”钟淇，如果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话。
钟淇心满意足，道：“好了。我想说的话只有这些。”
话音刚落，夜姣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上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气音道：“钟淇，你其实没必要这样。”这里不是青丘，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钟淇却道：“我知道。但是你知道么，不是因为你是九公主，我才这样，而是你在我心里，本身就是公主。很多东西，都是忍不住的，这是本能。”
夜姣已经很久没道过歉了，此刻她知道，钟淇需要的不是道歉，不然她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了。
她破涕为笑，叹了一口气，道：“钟淇，你辛苦了。”
被两只兔子顶着，钟淇有点害羞了，道：“……还行吧。”
夜姣很久没这么幸福了，就想一直抱着她，想要融为一体：“我真的很幸运。别人都说，是你有幸遇见我，其实不是这样的，是我有幸能遇见你，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救了我，谢谢你，钟淇。”
钟淇想起了什么，道：“那你当年说的话，还算吗？”
夜姣一时想不起来，但又不想让钟淇失望，硬着头皮道：“嗯。当然算。”所以，到底答应了什么？
钟淇的脸瞬间红得乱七八糟，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了，只觉头脑发热，浑身上下都变得奇怪。
本来就紧贴在一起，她脸上的表情，夜姣尽收眼底，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她突然想要亲吻她。
空气开始灼热起来，钟淇见她靠近，也没想着要躲。
夜姣咽了一口口水，又不动声色地舔了舔燥热难耐的嘴唇，大概是为了最后的确认：“想要吗？”
钟淇眨了眨眼，睫毛轻颤，像是将要溺水的蝴蝶。
她再一次含羞带怯，抬头仰望夜姣：“想要一起。”
感情很奇妙。一开始是她的薄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然后是湿湿的软软的东西，在她齿前徘徊，她犹豫了几一秒，放进来，最后是一阵缠绵。
但并没有缠绵太久，钟淇克制住了，摸了摸嘴唇，一脸满足。夜姣却没缓过神来，喘了一会儿。
夜姣还没感到满足，幽怨道：“钟淇，你方才咬我了？”
钟淇老实点头。夜姣见她脸红得滴血，十分乖顺，心中一动，道：“钟淇，可以再欺负我吗？”
钟淇按住对方的手，露出羞涩的粉色笑容，却满怀期待道：“水脏，我们，去床上吧。”
……
第二天醒来时，夜姣浑身酸痛，却感到十分幸福，本能地又将还没睡醒的钟淇环住，下颌贴着她的耳边，轻语：“钟淇。还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