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即,捕捉梦境。此魔法仅以彩锤、怀表二物为捕梦之器,灵动,暗窥,见意识者涌流之心境。
心境涌流之地,称其之——
捕梦点。
此术发动者,称其之——
捕梦师。
《植物梦游记》
——
地点:阿尔卑斯山草地
人物:林羡
时间:未知
林羡穿着一袭黑衣。他的脸白的惊心动魄,似乎很久没有在日光下生活,四周的光一齐往他身上涂,往他眼里钻,把他的黑眼睛染成活泼的彩色液体。
一幅奇特美丽的图画出现在他面前:
青幽幽的草地里,青草的顶端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它们的色彩像斑斓的花蝴蝶,蓝色的、纯然的银白、娇黄的一瓣...阳光的酒浅浅地斟在杯形的花里,将植物的清新气息发酵、蒸发成酒,让人沉醉。
林羡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他隐没于此,像一帧空幻、幽暗的影像。
他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右耳上戴着一只漂亮的红宝石耳坠。他的手上,盈盈握住一把彩色的锤子。
他的面孔有一种冰冷的美感。
“来了。”他想。
他的瞳孔逐渐聚焦,视线射向面前的草地,与此同时,他的耳坠闪起了妖冶红光:
明亮的绿色“河流”之上,一片小太阳似的金光漂浮,出现了形状与颜色,越加明亮璀璨起来。
这是捕梦点出现的能量信号。
林羡停顿了几秒钟,繁芜的野花中现出他变了形的影子。他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眸,抬起手中的彩锤,走了过去。这把彩锤不大,模样甚至有些可爱,在他的手里更显得小小精致。
他站定,彩锤被轻巧地抡起旋转。
在变幻发生之前,似乎听见了火一般的噼啪响声......
眼前的画面很曼妙。
彩锤发着彩色的光,光流炸开,如同烟花,直上蓝天,它们淋漓尽致地飞舞飞溅,紧接着一股清凉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魔法生效了。
林羡退后半步。与此同时,草地的青草忽然抖动,形成了轻微的声浪,又像是风。一点一点分散的金色闪光奔跑起来,它们走进宁静之中,在宁静里越走越深,在前面、在后面、在左边、在右边,最后,吸积成一团璀璨的光体,走向高潮和顶点——
泥土里,一朵长眠的生命如梦初醒。
......
仙女用枝条洒下圣水,大团的光晕中长出绿发与双膝,太阳似乎在她的银河般的瞳孔里映出变了形的影子。她从母体脱离,她的双腿牵连泥土的根系,她的指间长出鲜花,她向粉色的天空与绿色的太阳眨眼。
“醒了?”林羡垂敛双目,抱着胳膊,沉默地看着她。淡漠的面孔看不出情绪。
他似乎没有见过她。
少女眼尾的鲜花羽翼微微颤动,她的流绿色的瞳孔潮湿地凝视着他。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真漂亮。
她的美丽与健康似乎无法以人类的语言描述,那是一种美妙巅峰,足以填满一切美的构想与体验。
她似乎在对我微笑。
而林羡的面孔则完全抹杀感情。
“你好。”她的声音很纯净。
林羡不知怎么奇怪地笑了一下。“你好。”
“你是人类吗?”她屈起腿,缓慢地坐了起来,梦幻的绿色长发垂下,垂落在地,她抱住双膝,下巴垫在上面,安静地看着他。
“嗯。”他说。
她似乎在想,“我是植物。”她的声音慢慢的软软的,“我有一个杀死人类的计划。”
林羡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可她觉得他在笑,“为什么?”
为什么?
唔,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身上有很多伤痕。”
她又说,“人类很脏。”
“是吗?”他轻笑了一下。
他走到了她的身边,似乎静了几秒,然后单膝跪在地上,半蹲下来。
他们平视着。他的眼睛深邃得像死亡,静默得像墓碑。
他突然很轻地说,“跟我走吗?”
她依然安静地凝视着他,“我会杀了你的。”她说。
林羡听了,说,“不会。”
她的语言脱于某种无意识的、无思考之下的神秘运作,她说,“我没有名字。”
林羡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没有,他的右脸上有一枚漂亮的红痣,与他的耳坠一同缓缓“燃烧”。她的目光就放置在那枚痣上,她的眼眸有一种清澈的神秘与空灵的美。
“吕雪途。”
他的语音低沉,语调怪异,脸上依旧一副难以辨读情绪的表情,“你叫吕雪途。”
吕雪途。
吕雪途。
吕雪途。
她的心灵一片空白,想不到什么,想不起什么,植物的意识性能是极弱的,它们的大脑和心灵总是呈现出一片白茫茫的状态,那是一个纯粹的白色世界。
或者说,那是一个婴儿的心灵。
林羡看着她介于婴儿与神性之间的眼睛,用一种听起来仿佛只在遥远的记忆里出现的声音说道,像是对生命的低语或宣言:
“盼望与祈祷。彷徨与等待。皈依与路。”
他伸出手,他的手心洁白而冷,他半跪在地,他的礼仪像要与她结成某种契约。
吕雪途的指尖粉红。她的手缓慢地放了上去,像一朵花。
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的眼尾的鲜花羽翼慢慢地消失了,似乎吸入了肌肤,变成了一个花一般的印记,很浅,却又为她的脸增添了一丝梦幻的美感。她的腿上,连接的泥土的根系完全断裂,她的轻软的绿色长发上,那些小小而美的鲜花从她的发间掉落下来,掉在了泥土里…...
整个全新的世界神秘而朦胧地闯进了她的心灵。
“唔。你会带我去见人类美好的东西吗?”
吕雪途慢慢地说,她的身体逐渐变得温暖,脸色也红润了起来,看起来甜蜜柔软。
他似乎又是奇怪地笑了一下,“会。”
吕雪途神情安宁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真像永恒星星。
“愿意吗?”林羡看着她。
吕雪途轻轻抓了抓他的手。
他们离开了阿尔卑斯山的草地。阳光异常美丽,野花绿草沉睡在亮闪闪的梦里,被它晒透,吕雪途和林羡是这隐秘梦境中唯二的逃脱者。
“我还可以回来吗?”
吕雪途安安静静地走路,她低垂着脸,专注地看地面上的石头,她的长发从颈后轻轻垂落,遮住了她的脸颊。
“嗯。”林羡走在她的身后,淡淡地说。“任何时候。”
吕雪途突然停住,转回头,和他对视。
林羡顿了一下,挑了挑眉,“怎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很浅地歪了歪头,说话的声音轻浅慢慢。
他们对视了很长时间,他最后说:“林羡。”
“林羡。”
吕雪途很慢地眨了眨眼,绿色的长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她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林羡。”
林羡。
他看了她几秒钟,突然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继续往前走。
阿尔卑斯玫瑰盛开了,自然的葡萄园长在陡坡里,阿尔卑斯山的美丽风景过于狂乱,没有房屋和木头,只有山丘与灌木。
唔,雪白的山顶上有一个小小的蓝房子。
“林羡。”
吕雪途白皙的皮肤几乎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曾被阿尔卑斯山的泥土包裹,散发着清新的花香与草香。她走在林羡的身后,慢慢地向前走。
“嗯?”
“林羡。”
林羡没说话。
“林羡。”
“林羡。”
“林羡。”
林羡突然停住了。吕雪途呆呆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啊。”
她们的目光相遇了。恍惚间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她的心中涌现。吕雪途顿了一下。
林羡很浅地歪了歪头。
“林羡。”
她朝他微笑。她笑起来时有两颗很小的乳牙,很甜美。
林羡看了她几秒钟,“怎么了?”
“喜欢你的名字。”她说。
林羡微微张开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看着她,突然倾身向前,露出那种具有独特味道的饱含深意的微笑。他好像起了坏心思。
“你说,”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会不会是坏人?”他的语气冰冷,“把你拐走卖掉,或者杀死,不会有人救你。”
“坏人?”
吕雪途顿了顿,似乎没有听见后面的话。她摇了摇头。
“你是我今天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不像坏人的人。”她说。
“是吗。”林羡站直了身体,轻笑了一下,转回身时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是你今天见过的第一个人吗?”
“唔。”吕雪途的思绪似梦非梦,“是的。”
他们走过了山谷和平原,穿过了一整片荒无人烟之地,直到来到一大片像是墓碑似的石碑前,才停下了脚步。
穿过这一片的墓碑,隐隐约约显露出一条蓝色小径。那条小径盘旋向上,透过云层熠熠发光,正在逐渐走远...吕雪途隐隐看见,小径的尽头,有一片油画般的鸢尾花,以及草莓地里的墓碑。
林羡的血管在阳光下浅而稀薄,他安静且长久地注视着那片怪异而清新的混杂地,最后垂下了眼眸。
“那是什么?”吕雪途天真地询问。
“埋葬尸体的坟墓。”他说。
她安静地听着,点了点头。
“想去看看吗?”
林羡看向她。
吕雪途似乎是顿了一下,“不。”
她有一种怪异的厌恶。
林羡没有说话,沉默而幽深地盯着她看,一阵宁和的停顿之后,他终于说,“回去吧。”
吕雪途的目光迷离。她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温暖的火焰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她如梦初醒似的,仰脸看天:
“轰——”
五颜六色的火光飞舞上几十米高空,飘飘忽忽,很快失去了形状,将沿边的空气也烧着了!
吕雪途仰着脸,彩色的闪光与流绿的瞳孔交缠,像要将彼此搅开吞噬。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几秒钟,她转过头,看向了林羡——他是火焰的来源——
他的手心里,彩虹色的、斑斓、梦幻...一团火焰烧灼如同曙光。
“走吧。”
林羡慢条斯理地收起手,向着火焰走去。
而天空的火焰瞬间坠落到了她们面前。
这像一个时空的穿梭门。
吕雪途眨了眨眼,好像还没有从恍惚中走出来似的,她脚下的步子顿了下来,茫然地指了指火焰里那座隐隐绰绰、虚幻的漂亮建筑,“那是什么?”
“车,和房子。”
林羡走上前去。
面前,彩虹色的烈焰里,有一座闪闪发光的植物城堡...像是童话里的城堡...
吕雪途顿了顿,与他一起走进了火焰里。火焰暖暖的,很舒服,看起来却又如斑斓的彩虹,吕雪途甚至感觉到了甘美香甜。
“这个可以吃吗?”她垂下眼睛。
“不可以。”林羡头也不回。
“可是彩虹上好像有小糖果。”她慢慢地说。
“那是星星。”
“星星不是在天上吗?”
“火焰里也有。”
吕雪途好像有点枯萎了,“哦。”
林羡似乎是笑了一下,停住了,回过头看她。
吕雪途很慢很慢,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林羡的红痣上,她似乎很喜欢看那儿,“粉色”的光斑像一朵可爱的鲜花。然后,她的注意力转移了,目光望向了他的眼睛。
“凉凉的,有雪和血的味道。”
这句话十分忽然地从心里响起,在空荡荡的心灵里发出了回响的声音。吕雪途的感觉有些怪异,就像是一个别的什么东西住在了她的心里,然后发出了不属于她的声音。
可又是属于她的。
“怎么了?”林羡说。
“嗯?”
吕雪途顿了顿,灵魂从遥远的地方被呼唤回来,她定定地看着他。
林羡没说话。
他张开手心,彩虹的火焰从他的手心里流淌下来,快要抓不住。
“闭眼。”他说。
吕雪途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一股液体沐浴般灌了下来,一直沁入到内心,溶化在身体里,清清凉凉的,特别舒服。
“去吧。”林羡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小草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嗯?”
林羡倚火而立,不语旁观,沉默地看着她。
“哦。”
吕雪途点点头,然后脸微微红了。
她移开了目光,然后又定在那儿呆呆不动了。
林羡看着她,真的叹息了。
“吕雪途。”
“嗯?”
她抬起头来。
“你好笨。”他说。
“啊?”
吕雪途沉默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心又和火焰一样飘飘忽忽了。
林羡看着她游离的神情,轻轻弹了弹她的脸,“又在发呆?”
吕雪途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于是他无奈地淡淡说道:“不是在问能吃吗?”
“焦焦的火和闪闪的星星吗?”她睁着两只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瞳孔里水汪汪的,满是梦幻的色彩。
“嗯。”
......
这是一种十分空幻的味觉体验。
她的手心里也种上了火。她的眼睛被染得闪闪发光。
人类的身体竟神奇地存在着对火焰的味道感知,像是一场奇妙的幻觉。
吕雪途的眼前百色纷纭,在目光的上方好像也出现了很多很多星星,一闪一闪,她的头也有点晕乎乎的。
她转过头,看向了林羡,有点茫然,没有说话。
林羡没什么表情,唔,吕雪途觉得他的面孔就像一副面具一样。
“嗯?”
她舔了舔嘴唇,然后说,“好吃。呢。”
林羡没说什么,“是吗。”
吕雪途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没有动。“你试试吗?”她的声音软软绵绵的,有点怪异。她的梦幻变得越来越深沉,好像睁着眼睛做梦呢...
林羡眯起眼睛看着她,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用。”
“哦。”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又说起了毫不相干的东西,“我是一颗...植物。”
“我是一颗植物。”吕雪途呆呆的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一个人类。”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晰地、纯净地问道,“你的故事是什么?”
一座植物城堡静谧地坐落于美丽的火焰的中心,无数植物缄默,仿佛经受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洗礼。
让我们保持缄默,这种极端的美,这漂亮的在烈火中闪闪发光的眼睛。林羡的目光辉煌又清冷,定定地凝视着她。
他笑了起来,那微笑独具他的味道,像一种果实与欲望,像一片月光与森林:“我是找童话的人啊。”
像是在叹息。
吵闹的街市里,密密麻麻的星球里,一只透明的蝴蝶在阳光中若即若离地飞舞,晃晃荡荡,透明里隐隐似有火焰燃烧,虚幻里一闪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