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变故陡生,令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起来。
纵然有些心思聪敏的,觉得适才宝玉所言,颇有冒犯之意。
毕竟黛玉已点的明明白白,她的表字是要等着父亲或未来夫君去取的,宝玉却又偏偏横插了一杠子,这又算个什么事呢?
纵然可以用年纪尚幼、只是兄妹间的玩笑而敷衍过去,但日后若流传了出去,终还是对黛玉这个姑娘家有些不好。
因此黛玉当场变了脸色、掩面哭泣,倒是情有可原,只是她刚来府里,就接二连三的下了宝玉的面子,只恐会影响到她在贾母和王夫人心中的形象。
贾母年已老迈,平日在大多数事情上还算得上是精明的一个人物,只要涉及到宝玉的事情,就如同开了几十层的滤镜似的,压根就察觉不到错从何来。
因此见宝玉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惹得黛玉哭泣,一时间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宝玉错在哪里,只得赶紧揽着黛玉小心哄劝道:“玉儿乖,好好的说着话,怎的又哭了?若是宝玉顽皮惹你生气,尽管说出来,外祖母替你打他。”
听了这话,满堂的人更是无语至极。
一方面,是贾母就在跟前,却还是没听出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口角官司从何而来,究竟是年老昏聩,还是故意听而不闻?
另一方面,贾母平日待宝玉,那简直是千娇万宠,生怕擦着了一点油皮,不仅自己不舍得打骂。就连贾政王夫人也是不许动手的,现在竟能说出替黛玉打宝玉出气的话,对这位外孙女儿的看重竟似不在宝玉之下了。
这让堂前的人听了,免不了都有些想法。
黛玉一边呜呜哭泣,一边向宝玉道:“表哥若是不喜欢我,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何苦要用我的表字做借口,开这等拙劣的玩笑?”
宝玉见他泪水盈腮,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早已看得呆了,满腹的委屈不解,瞬时都化作了爱怜,闻言忍不住替自己辩白道:“妹妹如同那九天上的仙子,我心里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拿你打趣?”
黛玉道:“女儿家的表字,自古以来就是由父母代取,以示长辈的祝福之意。如今,娘亲虽早早抛下我们父女,但父亲却还好好的活在世上。表哥却硬要行此越俎代庖之举,却又将我父置于何地?心里又是怎么个意思?莫非是觉得我父母皆不在身边,便好欺负了不成?”
宝玉被她这一番指责,气势顿时就矮了下来,心里也终于想起黛玉之母刚刚过世不久,正是心思细腻敏感的时候,因此自己虽是好心好意之举。却被多想当成了诅咒黛玉的父亲,难怪惹得她如此伤心恼怒。
他虽然体谅黛玉的心情,可心里还是免不了觉得委屈,垂着头低声嘟囔道:“我、我只是觉得那的确是个妙字,跟妹妹颇有些相得益彰,却并非有意冒犯姑父……”
此时,贾母也总算是听明白了黛玉的抱怨,知道确是宝玉言辞不检点在先,难怪黛玉会觉得受了委屈,发这么大的脾气。
但这孙子毕竟是她从小宠到大的,眼见宝玉自己已经委屈的不行,贾母也不忍心过于苛责。
况且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误会拌嘴罢了,宝玉这么小,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免不了要由她这个祖母来打打圆场,不让这表兄妹二人生分了去。
于是贾母搂着黛玉哄道:“你表兄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如今他也已知错了,便宽宥了他吧。”
黛玉暗中撇了撇嘴,用贾母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眼泪,看着宝玉道:“表哥当真知错了吗?玉儿却觉得似乎并非如此呢。否则又怎会到现在还觉得那是两个妙字,迫不及待的想要往我的身上贴呢。”
宝玉茫然道:“妹妹眉尖若蹙,取这两个字,岂不绝妙?”
黛玉气道:“果然表哥就是见不得我好,只盼着我日日以泪洗面,眉蹙若颦,不得开心颜是吧?”
宝玉顿时急了:“我今日虽是同妹妹初见,心里却如同那旧相识一般,巴不得妹妹能够一生顺遂安康,每一天都过得平安喜乐,又岂会盼着你伤心蹙眉呢?”
说到这里,忽然看到黛玉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这才终于醒悟过来,顿时恨恨的朝自己脸扇了两下,道:“这两个果然不是什么好字,妹妹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是为兄的错,不该贸贸然替妹妹取字,反倒唐突了妹妹。”
能见到这活宝心甘情愿的低头认错,简直称得上是活久见。
毕竟宝玉虽然平日里在姐妹中向来温柔小意,但有时候若是那股子拧劲上来,任是多少人来劝也是死不悔改的。
因此他今日的表现,倒是让三春姐妹着实诧异,果然对这位新来的林妹妹是格外不同了些。
探春平日跟宝玉格外亲厚,此时见他难堪,免不了也出面打个圆场,于是在一旁笑道:“二哥哥今日可是班门弄斧了。林姐姐家学渊博,姑父是正儿八经的探花郎出身,日后自会给姐姐起个合心意的表字,哪用得着你在这胡编乱造?可不是献丑了吧?亏得林姐姐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瞧你日后还敢不敢随便给人取字?”
几句话里既夸了林如海父女,又把宝玉适才的冒犯定性为小儿间的玩笑。
话已说到此处,黛玉若还是揪着不放,倒显得她气量狭小了,于是微微一笑,将此事略过不提。
反倒是宝玉仍在一旁忙不迭的行礼作揖,把赔罪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道:“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适才的话便当我从未说过,林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里。”
黛玉只得笑道:“只要表哥日后莫再随便给人起表字,妹妹自然不会再想起今日之事。”
当然如有再犯,那她可就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贾母从旁窥知黛玉对名声看的颇重,也严词敲打了一番在堂里侍候的下人:“适才说的话,只不过是兄弟姐妹间的玩笑,若是让我在外面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今儿在这里的人,一个都讨不了好。”
雌虎虽老,余威尚在。
众人都是心中一紧,忙不迭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