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从不因为任何事物改变。
科研所经过了半天的休整，员工们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林郁秋将房间的窗帘拉开，第一缕阳光便从密闭的窗帘后铺天盖地地铺了进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灰黑色的眸子被光线染亮，至少没有之前那样颓然。
今天的大海依旧很美。
她刚打开房门，便看见了之前为她递上过毛巾，在观察室里见过的女科研员。
她是观察室中比叶眠低两个级别的研究人员，与叶眠一样，负责人鱼的研究。
“您找我什么事吗？”林郁秋同她见面的次数真的不多，不过她的一些日常用品好像是她帮忙置备的。
“不用对我用敬语，我只比你大几岁而已。”女科研人员温煦有礼地说着，她身上没有同她经常见到的观察室中的人们一样的冰冷，是个温和的人。
“好的，你是来找我去观察室的吗？”林郁秋头一次遇到出门后，有除周奇以外的人找她的情况，试探道。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是来特意堵你的。”
她闭上一只眼，对她一眨，有些俏皮的样子。
“堵我？我有什么可堵的。”林郁秋失笑。
“要不是趁着周奇不在，我可就没机会堵到你了。”女科研员笑着，波浪状的棕色长发在空中摇曳，“看在我好不容易堵到你的份上，和我一起去吃个饭吧。”
林郁秋被她的笑容的感染，也跟着笑起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俩个性格相像的女子很快熟络起来，仿佛认识了好久的友人相逢。
食堂里人满为患，只有从A至E，5个分区供他们用餐。
林郁秋同人在自助机那里打了菜便找了个比较安静的位置坐着。
桌与桌间有隔音板，有人在里面谈些什么也不怕被人听见。
“我叫杨江洋，你也可以叫我江洋。”那科研人员将额边一缕乱发拂到耳后，向林郁秋介绍自己。
“我叫林郁秋，你也可以叫我郁秋。”林郁秋学着她的话介绍。
随后，两人都“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们从科研聊到研究所的人卦，大有将知道的人卦都倒出来的意思。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杨江洋褐色的眸里有些担忧。
林郁秋眼底有些青黑，不过她用化妆品遮住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动作顿了顿，灰色的眸里闪过一丝复杂：“没什么，只是昨天没睡好。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了下来，至少没有刚刚那样了。
见林郁秋不愿意跟她讲，杨江洋便也就放弃了。
女人与女人间是最能共情的，她能感受到她此时内心的挣扎，不过作为外人，她也并不能干涉太多。
“郁秋，你知道海洋生物保护协吗？”棕发女子话题一转。
“专门设立的生物保护组织，他们的名声很大，我当然知道。”林郁秋头望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保护协会的人员会悄悄潜入每个科研所，偷偷视察，看看他们有没有私自捕捉海洋生物，并滥用于实验。”杨江洋褐色的眸中闪着微光，“如果真有实验室没有根据守则来进行实验，保护协会会很难办的。”
林郁秋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杨江洋抿唇一笑，将额侧一绺卷发拿在手中卷了卷，认真道：“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什么，海洋保护协会愿意帮助你。”
这次早餐在杨江洋的这句话后结束，在走之前，她了她一个消息，当然也可能是假的，她只说是听来的传闻。
她说，上级已经批下解剖人鱼的申请，不日，研究所便会将研究提上日程。
林郁秋带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离开了食堂，她的脑海里又浮现人鱼的脸，如果杨江洋说的是真的，她根本难以想象。
踏入传送通道来到观察室，身侧玻璃长廊中的又出现了一些她以前没见过的新鱼种，她刚要走进观察室，便光被一个人给叫住了。
“林助理。”男人的声音依旧矜贵冰冷，仍是没什么情绪起伏。
“叶博士早。”林郁秋照常与人打招呼。
叶眠靠近了她一步，墨黑色的眼就那样望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他手中的实验体。
她暗自戒备，叶眠的目光实在让她不自在，像是被什么冷血的生物盯上的猎物，只浑身泛着寒意。
“你跟我来。”他停下了脚步，站在离林郁秋不到半米的地方，然后说道。
没等林郁秋反应，他便转身离去，走之前又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林郁秋搞不懂他要做什么，只好跟上他。
他带她上了通道，用他的身份卡刷入一个卡槽，并认证脸部特征，通道急速下降，来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楼层。
这个楼层位于整个科研所的最底层,是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的隐蔽的地方。
寒气从四面八方向她吹过来，只让她觉得被冷气包裹，从头寒到脚。
“叶博士这是要带我去哪？”她停在通道里，没有动作。
他居然敢将研究所的机密暴露在她面前，他是疯了吗？
地下负一层楼中，昏暗的几盏冷光灯冷冷地映在叶眠的脸上，将他整张脸树得更加凉薄，甚至像从未见过阳光的，幽闭在黑暗的地方许久的精神病患者。
他看向她，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势。
在冷色的灯光里，他脸上缓缓勾起一个堪称惊悚的笑来，连眼中那疯狂的情绪也彻底暴露出来。
“你在害怕吗？”他声音低沉，却不似平日听到的那样，反倒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被人莫名其妙地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心慌。”她对他说着，手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伸向通道的警报按钮，“你带我来这想干什么？”
她将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让他的视线看不到她的动作。
男人仍旧向她笑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下一秒，他的手一下子攥住林郁秋的手腕，冰冷的手套触上她让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的力气很大，同他瘦削的外表不尽相同。
林郁秋被他拽着出了通道，昏暗的走廊通向未知的方向。
因为不知道他想让自己知道什么，又被他拽住了腕无法挣脱，她只好暂时让他带着自己走。
白色的墙体上挂着一张张深海生物的图片，而越往里走，林郁秋甚至能看到好几种已然宣布灭绝的生物的标本。
穿过这条冰冷的长廊，叶眠带着她又穿过了好几个密码门，站到了一个巨大的金属门门前。
他松开了她的手，取下工作牌将卡贴上感应器，然后将瞳孔对上识别装置。
“欢迎回来，叶眠博士。”生物特征识别装置中传出来一道毫无起伏的女音。
叶眠收回卡，将林郁秋带了进去。
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关闭，同外界隔绝。
再走过一段距离，他们眼前出现了个明亮的空间。
林郁秋怔愣地定在原地，半晌没能说出什么来。
深海研究所的地下，埋着一个比研究所面积更大的实验室。
许多穿着白色大褂，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穿梭在这里的走道上，在这里繁多真庞大的机器前敲出一条又一条的公式与代码。
靠近墙面的一侧，摆满了一排排泡在未知液体中的生物的仪器，而科研人员穿梭其间，站在仪器前对其的状况进行分析与记录。
这里的庞大程度已经超过了林郁秋在研究所中见识过的。
“你……”林郁秋的目光瞥到几只泡在液体中的生命体，满眼只剩下了不敢置信，“你们疯了吗？”
容器里装着一只只沉睡的人鱼，她们无一不与那只人鱼相似，并且她们身上连着一条条的检测装置。
叶眠将她领到一个容器前，手贴上容器的玻璃：“疯？我们从未像现在一样清醒过。”
容器中蓝发蓝尾的人鱼闭着眼，它长得同黎日尔娜一模一样，只是一头天蓝的发飘在水中，让它的面容看起来更清冷宁静。
林郁秋站在它的面前，灰黑的眸里是说不清的复杂。
它怎么有着那样一头同她梦中人鱼相同的发？
林郁秋向前走了一步，心中掀起的波澜别人一点也没有察觉。
“她的头发为什么……”林郁秋将手抬高，在即将碰到玻璃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冷光下，叶眠抬眼看她：“这应该是原本的发色，只是后天经过了一些变化。”
他冰冷的视线凝视着这个失神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这不是他想要的表情。
“……”林郁秋放下手，目光却没从容器中沉睡的生命体身上移开。
不是她原来的发色？
一段段零碎的记忆像是从深海中很深很深的地方浮现上来。
眼前的画面变得不是那么真实，像是一切都变成了大雾，而她站在这场大雾之外，格格不入。
她，会是它吗？
心脏的跳动又像每次见到黎日尔娜时一样不受她的控制，仿佛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秋能告诉我，你在透过我，看着谁？”
黎日尔娜温和的声音又在她的脑中回响。
她在看的，一直都是她。
她所有的追逐，所有的靠近，所有的情不自禁，都只有一个名词，她喜欢她。
不是对人鱼这一种族的执着，而是很清楚明了的，对黎日尔娜这一条人鱼的爱意。
她喜欢她，从漫长的追逐的一开始。
叶眠站在她左侧，镜片下的眸子里是连他自己也觉察不到的复杂。
他觉得事情好像要超出他的预测范围。
那种情绪他看不懂，也想不明白。
感情对他来说是一件让他厌恶的事一旦有什么事情沾上了情感，便会很复杂起来。
“你在想什么？”他看向林郁秋的眼中带上了森森寒意，脸上却对人笑着。
在他搞清楚那情感是什么前，他准备先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博士不怕哪一天被发现吗？”林郁秋收回看向人鱼的目光，将视线移到叶眠身上。
克隆具有意识及对应行为的智慧生命体，是违反科研守则的。
研究所之所以在地下进行克隆实验便是忌惮这一点。
“在你告发之前，研究所会将你处理掉。叶眠威胁道，“没有人可以将这个秘密带出去。”
林郁秋忽然想到了几天前莫名失踪的一个同事：“那那些人呢？你们怎么处理掉他们的？”
叶眠慢步走向容器的后面，一个个被几个科研人员围住的狭小隔间出现在他们眼前。
“没有价值的人不该活在世上，我们为他们安排了个更能体现他们价值的岗位，他们应该感谢我们。”
林郁秋站在不远处，从观察玻璃中看到了被束缚的人和拿着未知试剂的科研人员，以及一只失了理智的克隆人鱼。
在科研人员的默许下，人鱼扑向那个人……
她的胃里一阵翻滚，红着眼骂出声：“疯子，你们会遭报应的！”
下一刻，叶眠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脸，眼中只剩下阴与失去了理智般的狠意：“报应？我们的成就应该被载入史册！”
他们的成果应该为万世流传，报应？他叶眠不信因果报应。
林郁秋失了言语，这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和一群失去理智的人谈理性，根本就毫无用处。
科研不应该是那样的，应该是在尊重生命的基础之上，尽量将牺牲控制在最小之内。
林郁秋闭上了眼，她不想看到这样一群人，也不想同他们说话。
“林助理。”叶眠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只是依旧冰冷凉薄，“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放弃你那可笑的想法，同我一起研究人鱼，并献身于科研，我会在论文的最后加上你的名字，所有人都将记住你的贡献。”
他的手松了些，戴着手套的指在她脸侧拂过，意味十分明显。
“我想你会很乐意与我一起探讨科研的。”他俯下头，在她耳侧低低地说道，他说得很轻，仿佛恶魔对深渊前徘徊驻足人的诱惑。
林郁秋睁开了眼，脸上只有冰冷。
叶眠松开手，脸上的笑少了几分冷冽，看着更能迷惑人：“今天你就别去观察室了，我需要你的答复。”
他叫来两个人将林郁秋送回了上层。
待人上了通道，离开了他的视线，他脸上的笑便褪了个干净，眼底也毫无笑意。
他将手上的手套从手上取下，失去支撑点的手套在重力下掉落在地。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瓶消毒酒精，喷在手上，细细的清洗，仿佛他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叶博士01到24号克隆体并没有像预测的那样拥有自我意识。”一个科研人员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叶眠：“并且，隔离室的基因融合实验也毫无进展。”
叶眠的脸在冷光下显得更加冰冷，他拿着资料翻看了几眼，将其重重扔回那人怀里：“废物！都是废物！”
他的眼中闪过更为阴郁疯狂的情绪，让看见的那人不敢动作。
冰冷庞大的地下实验室里，实验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