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管家婆子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日月争辉图，自然日月都得有，你是听不懂考题？”
那绣娘就这么被赶走了。
“凭什么赶我，我没有做错，我不走！”
绣娘中突然骚动起来。
原来是方绣娘不肯走，拼命拍打赶人的小厮。
那管家婆自敛眉肃目，凛然喝道：
“胡闹！拉拉扯扯地成什么样子？”
她径直走过去，对方绣娘疾言厉色：
“这位绣娘，你所绣不符合我们的要求，请你莫要纠缠，即刻出去吧。”
“怎么就不符合了？”方绣娘摊开自己的绣品，嚷嚷起来。
“我虽未绣月，但绣了素娥与玉蟾，意境相通，月自在心中，有何不可？”
平心而论，她的设想其实不错。
素娥绕月而飞，玉蟾居于月宫，都是月之使者。
见此二者，莫不想起月亮。
在文人墨客口中，素娥与玉蟾，也常常代表月亮。
如此一来，这绣品倒不同于绣个大月亮的俗物，而颇有些意境趣味。
可见方绣娘不但手艺不俗，才情也过人。
大家一看如此文艺双全之作，居然也入不了知府大人的眼，便觉得很诧异。
方绣娘看大家的脸色，便多了几分胆气。
不但不肯走，还指责那管家婆子：
“定是你！你是不是私下收了贿赂，已暗中指了某个人中选，故而排挤我们这些绣得好的？”
管家婆子涨红了脸。
她没料到，区区一个绣娘，居然敢跟知府府上叫板。
不但不听话，还不管不顾地嚷嚷出来？
“你胡说什么？”她高声骂道：“谁排挤你了？规矩明明白白，没有绣月就出去，大家都须遵守，又不独要求你一人，何来的暗中指定？”
方绣娘不肯听，大嚷大叫。
而后，瞟了一眼发现，佟秀居然还坐在绣架旁。
心态彻底崩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走，这男的却能留下？”
“明明，他也没有绣月亮！”
她这么一说，绣娘堆里可炸开锅了。
佟秀虽然坐在最边上，但是大伙离得不算远，斜着瞟一眼就能看到，那绣架上的图。
是一幅万仙万寿王母庆典图。
只见不大的一块绣布上，金银宫阙，张灯结彩，琼楼玉宇如蓬莱仙境，王母娘娘在万仙簇拥之下，听霓裳曲、观羽衣舞。
天边一轮巨大的红日，照得众仙喜气非常。
如此华丽的排场，如此精妙的手艺，真真叫人瞠目结舌。
这真是北江府能有的绣技吗？
莫说献给知府老夫人，便是献给什么王公贵族，也是绰绰有余啊。
看到大家惊愕的目光，佟秀有些不知所措。
谁能想到呢。
他只是普普通通绣一下，他们就这般惊为天人。
果然还是北江府太菜吧？
真对不起掌柜的，他好像被迫出彩了。
“可是他没有月！”
方绣娘见大家光顾着欣赏绣品，更加生气了。
查看有没有月，是丫鬟们负责的。
管家婆子并没有看，故而，此时她有些惊愕，便斥责丫鬟：
“怎么回事？”
一个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
“莫、莫不是奴婢看走眼了？刚才明明……”
“哈哈哈！”方绣娘洋洋得意地大笑起来。
被她抓住把柄了！
果然，管家婆子是收了这男子的好处吧？终究是自己打脸了。
看她还好意思将自己赶出去不？
“这男子明明没有绣月，你还让他留下，你们指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们为知府大人办事，竟敢这般不公？”
“各位绣娘，咱们该向知府大人告状，给自己讨个公道！”
她不但指责管家婆子，还鼓动其他绣娘，一块去告状。
管家婆子的面色，马上就不好了。
知府大人吩咐的这事，需要隐秘低调，怎么能闹出去……
“莫要吵了！”管家婆子厉声，目光如刀子一般，落在佟秀身上。
“你既无月，便一同出去吧。”
“至于给你看绣品的丫鬟，来人，掌掴一百下，以儆效尤！”
那小丫鬟一听，立即大哭起来。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明明看见了……”
可是两个小厮走上前来，说着就要打她了。
方绣娘还在一旁嚷嚷：
“拿个小丫鬟顶包算什么事？依我说，这男子也该挨挨打，他就该招出来，到底是收了他的好处……”
“等一下！”
佟秀终于出声，叫停了那要打丫鬟的小厮。
“她没有看错。”佟秀解释道：“我这幅绣品，确实有月。”
方绣娘叉了腰，趾高气昂地奔过来：
“你还狡辩？我已经仔仔细细看了，就是没有……额？”
她的嘴巴合不上了。
手指着那绣布，变成了大舌头：
“怎、怎的会这样？”
其他绣娘围过来一看，纷纷惊叫出声：
“哎呀，又有月了！”
“怎的回事，方才看明明没有呀。”
“这儿原先是一轮红日，怎的现在一瞅，成皓月了……”
“乱针绣！”管家婆子脱口而出。
她也曾是个绣娘，还是在京中做活的，作为夫人的陪嫁来到这北江府后，才当了管家婆子。
故而，她很见过一番世面，一见此法，便认出来了。
“乱针绣？”听闻这个名儿，绣娘们无不惊诧。
这可是极难的绣法，绣娘不单要有极强的绘画功底，还须灵活运用针线、光影。
普通刺绣，只要光线欠佳，便会显得黯淡。
乱针绣却不一样，通过错乱针法，层次铺色，能极致利用光线。
故而，乱针绣的绣品自带光芒，可进行光影变幻。
从不同角度看，呈现的色彩效果截然不同。
这就是为什么，众人方才站在一旁，斜眼看佟秀的绣品，上头好大一轮红日。
走近了正正看，却是一轮洁白的皓月。
“妙，实在太妙了！”绣娘们无不激动。
她们现在看佟秀，可是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敬仰。
先前那少女，面颊都兴奋得红了：
“小哥哥，你太厉害了。”
“乱针绣，我只听师傅说过，还未见过呢。”
“听说整个北江府，都找不出几个会乱针绣的绣娘来，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