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力夫靠在石头上,他眼睛不停上下打量着叶刘京,强撑着凶狠,来掩饰内心的畏惧:“叶大人说笑了。”
“玄教的人在山下想要攻打上来,周擒虎却被你放走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还不想想该如何收敛残局。”
“好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脱罪!”
叶刘京转身手持长刀,摇头开口:“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百户手下编制,最多只能有一百一十二人,为什么你队伍里却有两百人?”
郑力夫身子后仰开口道:“他们不只是我手下的兵,还是我的亲戚,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兵!”
叶刘京右手持刀顶起左手手肘,嘴咬着左手拇指,脑袋半歪,奇怪肯定:“所以你做很多事的时候,他们都在的。”
“那我没错!庆幸没错,不然还真让我有些难过。”他自说自话,样子奇怪。
郑力夫心里更奇怪,大喊询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叶刘京拉开自己长袍,露出腰间配饰:“这个东西,郑百户看着眼熟吗?”
“不认识!”郑百户生气扭过头去。
“这叫……银当归!”叶刘京退后一步,双手持刀,对准晕倒在地的军士胸口,一刀落下。
鲜血飞溅,人死无生。
郑力夫睁大双眼,情绪激动大吼:“叶刘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杀禁军,这是死罪!是夷三族的大罪!”
叶刘京摇头:“郑大人,你还是不了解我,我……不怕死的,或者说,我从来不是活得……从来不是!”
“至于夷三族,就更是说笑了!”
“银当归,人当归,游子莫留恋他乡,早日归家当归镇!”叶刘京悲伤地念出这一句民谣。
他又向前一步,手上刀举起落下。
地上人疼醒,死去。
叶刘京手按在刚失去的轻甲兵身上,从他身上伤口,吸收他一身精血真气。
他抬头,刀刃反过划过左手,提醒自己这样不太对。
吸人精血的感觉太舒服了,强大的真气进入体内,还用自己修炼,就能修为长进,这种感觉,使人上瘾。
此刻,他又有些庆幸,回龙珠在身体内化开,生出莲台一百零八座。
若不是莲台阻碍他的晋升路。
换做之前,杀十名八品吃掉他们真气就能晋升,叶刘京还真无法控制自己,变成江湖上人见喊打的大魔头。
郑力夫没有再惊讶,他瞳孔放大,盯着叶刘京,盯着他腰间的银当归,低声询问:“你到底是谁?”
叶刘京又上前一步,脚踩轻甲兵胸口,一刀下去。
血液飞溅。
他微笑抬头:“我是叶刘京啊!”
长刀于大雨中飞舞转动,叶刘京不断前行,心中恨意迸发,每次落刀,必带走一条条人命。
“站在你面前的是……”
“东山省……”
“观南府……”
“断水县……”
“当归镇!”
“那天,没有被你们杀死,活下来,逃到上京城的……叶刘京啊!”他抬头,小雨落下,他分不清楚眼眶里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看见了!
他是哪天从当归镇逃走的断脊之犬。
他全都看见了,看见镇上百姓被重甲军屠杀,看见一颗颗脑袋落地。
一滴泪从叶刘京研究滑落。
此刻,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苟活两月有余,他每一天都不敢睡。
叶刘京害怕,害怕看见那个全镇被屠杀时,躲在山林里不敢出声的自己,他害怕……
害怕再回到当归镇。
可是,他又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当归镇。
回到那片他长大的土地,去见镇长,见刘妈妈,见说书刘,见镇上的每一个人。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而今……
叶刘京武道修为进步,身着鱼龙绣衣,官居五品。
东王,安阁老要听他安排,绣衣卫青龙使对他全权信任。
东都内,没有比他权势更大的人了!
他富贵了。
可当归镇呢!
“当归,当归,我难归!”
“郑力夫,你让我没有家啊!”梦话都怕说出的事,此刻脱口而出,叶刘京只觉得心胸痛快,骨头乏力。
他再次挥刀,拄着长刀站立长寿山上。
温暖血液飞溅到郑力夫脸上,他愣神后退,脑袋疯狂摇动:“不可能!不可能,当归镇不可能有活下来的……”
“我数着镇上名册杀人,三千人一个不少,就连刚出世的……”他恍然大悟。
“那小婴儿是替你死了?”
叶刘京提刀,心中恨意无限,再杀一人:“我早些年,不学无术,镇长怕我这辈子浪费在镇子里,就让我出外学武。”
“三年未回,那月我刚入境,我快活啊!”
“我成了武者,我想要回当归镇,告诉所有人,我不是废物,我是武夫了。”
“我跑得很快,十天的路,我走了六天,跑到断水县,提着我那破木长刀,站在山头,遥望我的家,我的小镇。”
“我想要嚣张地站在镇子口,我要跳上镇口大树,我要他们都看我不是废物,我要我的大黄狗,再也不会饿肚子!我……”叶刘京手臂颤抖。
他丢掉手里豁口刀,又捡起另一把。
他不想停下,他想杀人。
高高在上给过他一口吃食的道长说过,他心里有恨,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叶刘京不想知道什么狗屁道理。
他睁开眼,就想杀人:“我回到当归镇……却看见一场大火。”
“你们,你们把小镇上的人聚在一起,一刀落,一个人头滚落,刘婆婆,给我好吃食的扣掌柜,爱说谎的店家小二顺子。”
“死了!都死了!”
“三千人,三千命,我藏在暗处,看着他们死去!”叶刘京闭上眼,他无法掩饰内心痛苦。
更怕面对,那天躲在草丛中,不敢大声出气,只能无力流泪的自己。
郑力夫身子后仰:“是我错了,可这并不完全是我的错。”
“那日,我刚傍上那位大人物,他让我杀人,我无路可走,无法不做啊!”
“你原谅我,我……我去赎罪,你可不敢杀我,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家里还有老小,我真的错了!”
“狗屁!你他娘只是怕了!”叶刘京站起,他突然笑出声来:“你还委屈了!你还觉得自己冤枉了!”
“在当归镇街上卖糖葫芦的马大哥不冤枉?卖包子的郭包子不冤枉?这大武是盛世啊!是朝廷文吏书写在奏章上的武隆盛世!”
“他们跟我一样的蝼蚁小人,我们没什么大志向,我最开始也不想当官,当什么破绣衣卫!”
“我只想练武,娶个媳妇,有个小屋子,生个孩子,生两个也行,一家团员,我生在当归镇,我儿子也生长在当归镇!”
叶刘京左脚踢在右手长刀刀背,长刀半空转动,再带走人命一条:“可,你们不给我这个机会!”
“不给我好好过日子的机会,我当归镇招惹谁了?”
“我们!”
“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们!”
“又为何屠镇?”
“你现在给我说,你怕了,你是无辜的!你想活命?”
“那……我们呢!”叶刘京闭上眼睛。
“从当归镇大火那天起,我的善念也随大火一起烧成灰,你是否无辜,我不在乎。”
“我只要送你……去死!”
长刀在手。
杀尽天下无情狗!
这一刀,毫无善念,只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