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节强压着喉咙里翻腾的呕吐感,面色酡红地回到了自己这一桌上。
他借着酒意,右手松开了勒紧的红色领带,解开了衬衫领扣;左手轻轻一撂,“咚”地一声轻响,三钱杯稳稳地落在洁白的台布上。
“喝太猛了!”李怀节看着秦道清,苦笑道:“有些遭不住!”
一号桌挨着这里,那边发生的事情,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两大杯,八两酒,就这么被一口气给灌了下去。换做一般干部,能把路走直了,都算身体好,酒量好!
大家看着李怀节还这么清醒,说不佩服那是假的。
李怀节这一桌上,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李怀节和张汉良的恩怨。只是从张书记灌李怀节酒这个事情上来推断,他们两人之间应该有点故事。
只有秦道清,对张汉良和李怀节之间的事情有所了解。
他也不是直接了解的,是他的父亲——常务副省长秦汉,在秦道清上任眉山市委宣传部长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嘴。
秦汉的原话是,“眉山有个叫李怀节的副书记,胆子大,眼光高,是个让张汉良都吃了闷亏的才子,你们可以多接触接触。”
秦道清过了叛逆期之后,对自己的父亲一直很崇拜。
进入体制之后的秦道清才明白,哪怕是自己家有这么深厚的家世和背景,但他的父亲能在这个年纪就跻身顶级副部级领导,也足以说明父亲的才华和智慧了。
因为,体制内的进步真的太难了!
可以说,每一步都有障碍,每一步都有斗争,每一步都有牺牲。
所以,对秦汉几乎言听计从的秦道清,在来眉山之前,真的还托人去省委政研室的人打听了李怀节的事。
一打听下来,秦道清也被李怀节的“傻气”和眼光格局所震撼。
他还特意找到了李怀节写的这篇内参文章,仔细地看了几遍。
虽然说是三年前的文章,但即使是放到现在来审视的话,有些内容还是没有失去时效性。
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
可以说,秦道清在还没有调来眉山之前,就对李怀节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
到了眉山之后,秦道清就一直比较关注李怀节的所作所为。比方说,刚一上任就搞出了一颗人事组织上的大炸弹——组织关系谱系图;
直接在全市的公务员队伍里,来了一个大考核、大清查、大清退!
更是在全市范围内,挑选出有学历、有坚持、有原则的老科员,对他们进行培训并安排担任重要岗位的负责人,为稳定眉山市的整体局势起到了压舱石的作用。
还有在全市公交站点、商场超市等人流密集的地点,投放了215张“党群连心码”。群众只要扫码,就能直接反映问题。
甚至最近还隐隐听闻,春节前人事方面还有大动作要出台。
这样一位高水平、敢作为、能作为、会作为的市委副书记,一个浑身正能量满满的年轻干部,被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干部、老领导给折腾的,秦道清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在这种表面祥和却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午宴结束了。
李怀节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酒意正浓。
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几丛修竹,李怀节特别的想念许佳。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倾诉欲望,打开抽屉,翻出绛红色的工作日记,开始整理自己下午在汇报会上的发言。
至于陈维新给他准备的发言稿,李怀节不打算用。
一来,全省的党建形势确实不好,很多地方的党建资金都用不完,甚至出现了挪作他用的违纪现象;
二来,不管张汉良的人品如何,他都是省委副书记。地方党建工作应该也必须对他作一个详尽的汇报。
如果他能够从眉山市的这份党建工作成果汇报中,听取了哪怕是一种意见,采纳了一种措施,在全省推广开来,都是我们事业的收获。
当然,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
李怀节好意前来敬酒,被你张汉良以势压人,连灌了八两白酒,换做任何人都有意见,下级干部就不是人吗!
所以,这份工作汇报,肯定有所指,而且还是针对省委在党建工作这一块的,婉转的指责。
下午两点半,市委会议室里,中央空调吹出温和的暖风,让人酒意升腾。
尤其是李怀节,在这种环境下,睡意如潮。
他强打精神,扫视了一眼会场,椭圆形会议桌的周围,市委办公室、市委组织部和宣传部的人,基本上都来了。
两名速记员端坐在会议桌的旁边,市委组织部的黄敏正在一台投影仪旁边,投影设备打开,大荧幕上显示着一个巨大的二维码。
在二维码的上方,是楷书的“党群连心码”五个大字。
这是李怀节即将汇报的第一个党建工作成果。
张汉良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长轴主位,鎏金的茶具旁边,一根镀金的钢笔压在一本封皮斑驳的笔记本上,“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草书,像一条怒龙,欲破纸而出。
在张汉良的左手,坐着市委书记刘连山,右手边坐着市长齐秋云。
这两人都略显担忧地盯着面色酡红的李怀节,因为下午这场党建工作汇报会,凶险异常。
如果李怀节发挥出色,那这里就是他的主场;如果李怀节只是正常发挥的话,那这里将是张汉良的主场。
到时候,张汉良真的对李怀节提出了批评,肯定是要被当作新闻发回省委,那是要上《衡北日报》的,日报记者正在墙角那儿坐着呢。
所以,会场气氛有些凝重。
“人都到齐了吗?”张汉良看到李怀节点头之后,很随意地说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李怀节起身,走向投影旁边临时设立的讲台。他扶住讲台的手指微微发白,午宴时的酒鬼酒在胃里翻涌。
他清晰记得张汉良端着三钱杯说,“年轻干部敢想敢干就值得尊敬”时的表情,像极了那些在东平市看斗鸡表演的港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