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人的大课堂,设在正德皇帝的斗兽场,这里被改成了一个大大的阶梯教室。还有四块可以上下移动的黑板,以及书写的白色粉笔。
台上的老师,是个神秘的蒙面人,他声音很怪异,像太监里常有的公鸭嗓,又像是嘴里含了东西,导致声音改变。
“我姓戴,叫戴雍名,受陛下指派,来教授你们一些宫中秘传的学识……”
这位戴老师,开始讲话磕磕碰碰的,后来越讲越顺,越讲越有趣,常常惹得哄堂大笑。
其实这种讲课,他并不陌生,前世非常熟悉,只是台词全然不同。
“我姓戴,叫戴雍名,来自近川研究所,一家专业的行业调研公司。”
“今天,我们来聊聊数据的重要性。数据是世界上最诚实的东西。你们会说,数据可以作假,但一组数据可以作假,一年数据可以作假,但十年、百年的数据怎么作假?同比环比、宏观微观、科学定律、左右对照,就有真相,数字会揭露数字的伪装和谎言。”
“十年的数据,可以看出一个行业的走向。百年的数据,可以看出一个郭嘉的兴衰。”
“数据里,有真相,有斗争,有权谋,甚至,有故事有情怀。”
戴老师面目神秘,行踪不定。他上课后就布置作业,然后任命了很多助教和小组长,鼓励学生们,自己教自己。
平儿很聪明,她很快就成为了“小老师”之一。协助收作业,改作业,甚至做备课,出课目。她都乐在其中,除了帮忙上台擦黑板,因为这会让她露出很大的破绽。
课程是,先学“阿拉伯数字”,背99乘法口诀。再用算盘加减乘除。
现在进入第二阶段,复试记账法。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今天戴老师说:
“既是秘技,必有大用。接下来,每阶段都会考试,优胜者,宫中会授予官职。是一辈子做洒扫太监、当浣衣宫女,还是抓住自己的命运,全靠你们自己”
全场哗然。
宫中人都很有眼色,这少年身份不知何等尊贵,每次都有大太监伴随、净军守卫。听说,他是皇帝贴身的陪读伴当;也有人说,他才是传说中东厂的密头。
今天又得到戴老师的表扬了,他一直很关注自己,这是女人的直觉。而且,老跟在戴老师身后的那个英俊的中年太监,也经常刻意的和她说话。
这就是导致她失眠的原因。努力学习,考上女官,或许是拯救家人的最后机会。
她披衣起身,发现房间里点起小蜡烛,已经有人在复习了。
那是她的好朋友张柔。
张柔也是犯官之女,比她长得还要好看。小尖脸,丹凤眼,更关键的是腰仅一握,而且空前,绝后,穿什么衣服都飘飘欲仙,不像她,缺点怎么藏都藏不住。
张柔在宫女中是个独特的存在,过目不忘,心思缜密。
刚入宫时,有几个老宫女想给这骄傲的小姑娘教教规矩,两三天反被拿捏出了一些错处,贵人们一旦知道就会要命的错处。所以,乖乖被这小姑娘教做人。
张柔声名大噪,也因此,没有一个贵人想要,蹉跎到了现在。
张柔在算珠上贴上绵纸,悄无声息的用炭笔复习起了功课。这让平儿想到了一个问题。
四百多宫女中,犯官之女过半,她们也有同样的目标。时不我待,平儿一把将还在被窝里的妹妹拖了出来。十三岁的李清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乖乖的跟着姐姐复习功课。
戴老师也经常出现在净军军营。在这里,他的身份同样是皇帝的特使。
戴老师给军营带来一种新的蹴鞠游戏,命名为足球。他说,团队配合永远高于个人技艺。
这游戏后来跟着净军的脚步,风靡了整个大明。
他经常检查净军的餐食和营房,甚至亲手杖责了一个克扣的军官。
现在,他教大家一个新的探密游戏。
每个营房都有一项保密的任务。被泄露了,扣一分,探听到别人,加一分。分数最高的营房加菜,最低的营房罚跑步。这个游戏,净军玩得不亦乐乎。
袁可立动身没几天,熊延弼就回到了京城,这人是个急性子。
他还真长得像一头熊,高、壮、络腮胡子,穿着一身雪白儒袍,却也颇有士人风范。
对,他并没有穿官服面圣。
一见校哥儿,他双膝跪地,梗着脖子,双手呈上一把宝剑。
“臣,即已叫朝廷见疑,待查之身,无颜再用这把尚方宝剑”
这是神宗皇帝赐他的,叫他专权行事。
可对面小皇帝却不接他这一招,只是笑了笑。
“不急,先起来,坐。”
“和朕说说辽东的事吧”
“女真人有多精锐?”
“上马能骑射,下马能步战,悍不畏死,天下至为精锐”
“女真军队有多少?”
“大略……近十万”
“辽东军队有多少”
“十五万”
“还有这么多?”
“是,还有些客军”
“而今军队如何,可还能战”
“卫所糜烂,训练不足,军械不精,唯有各将领的亲兵能战,但客军亦能战”
“客军能战?”
“浙兵、石柱兵尤其能战,只是,南兵北兵、客军、辽军,互有过节,皆不相合”
“辽东土地如何,民心如何”
“民心惶恐,恐建奴来攻。但土地肥沃,若有三成土地统一耕作,足以提供军粮”
“土地在何人手中”
“尚需……清查”
看来,还有些锅盖子,连胆大包天的熊蛮子也不敢揭开。
校哥儿闭上眼睛,将听到的和他所知道的历史叠在一起,浮现出面目狰狞的鼠尾辫子野人、侵占土地的军官、贫苦的辽民、争斗不休的军将派系、两头走私的商人、无处不在的汉奸蒙谍……,太难了。
但坐对面的,毕竟是名垂青史的人物,他有他的方略。
“臣,请统一事权,招募溃兵辽民,为大明练出一支敢战之师”
“你要什么事权”
“招募溃兵辽民合练二十万军,统一指挥,责成户、兵、工三部专人调度兵马、粮草、军器”
“然后你怎么做”
“三年坚守,三年反攻”
“三年如何坚守”
“设三面方略:正面以山川河流形胜设置壁垒,大军坚守不出,小股游击干扰建奴耕种;背后联合朝鲜,令其出兵,两面夹攻;海上于登莱港口建置水军船队,既运输后勤,又可用舟师登陆建奴后方,袭击骚扰,叫他不得安宁。”
“你要二十万军,没有军政合一,处理不了土地侵占,斩不了贪腐大将,也没用”
“你要指使户、兵、工三部?没有朝中大员相助,调不动”
“你要朝鲜出兵,但朝鲜军可能战?不如我大明驻军朝鲜,以朝人为仆从军,方有保障”
“你光要舟师也不行,朕得将登莱划出山东,专为海军基地,但要练出一支能战的海军,至少得三年”
熊延弼大惊失色,他原想漫天开价,只等皇帝落地还钱,没想……
皇帝拍了拍手,内侍们抬上了一面巨大的桌子。桌子上,赫然是泥土捏成的绿色山脉、黑土平原、褐色沙地、微蓝河流与深蓝海洋……
“你过来看,这是大兴安岭、这是长白山脉。偌大的东北平原,而今只剩下辽河平原在我们手里了,还不是全部,对不对?”
这是什么,如此生动?51岁的老熊,像15岁的少年一样跳了起来。
“哦对了,朕还有个玩意儿给你”
内侍端上一个新的沙盘,那是一座座八角星形状的双层堡垒
“此为菱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