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洁白如棉,片片飘落在红墙金瓦之上,慢慢堆叠起了薄薄的棉被,寒冬来了。
这是校哥儿“改装”紫禁城的第一个冬天。
因为更新了地龙系统,屋内特别暖和,但跪在地上的人们,头上冒的却全都是冷汗。
几乎所有宫中大珰都跪在地上,这壮观场面,校哥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着了。
张柔回宫后,只睡了一觉,就投入到查案的工作之中,宫内宫外两套班子的资料一合,水落石出。
“王秉恭、胡明佐、齐良臣、李本忠、张应诏、高永寿......个个都是你们手下最得用的,一个比一个贪钱,是为了孝敬你们这些师父的吗?”
“还有杜永明,本就是查案的,结果通风报信,串联了这么一通人?”
事情说来不复杂,张柔她们查账的时候,发现了齐良臣的问题,经办人杜永明是齐的同乡,忍不住通风报信了。齐不想被开革出宫,失去前程,就联系了同样被查的李本忠,相互遮掩。一个拉一个,串联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自己的一个小网络。
人多胆大,他们想利用高永寿掌管的西苑小画坊,制造船难,没有了张柔,再搞定杜永明不难。
然而有暗衣卫。
杀人未果,这帮人更加害怕了,尤其是被拖下水的杜永明,于是又拉入了一名被调查中的重要人物。
“曹化淳,你很好!”
这几年,曹化淳胖了不少,但不妨碍他身手灵活的磕在地上,磕得地上的金砖砰砰作响。
“别脏了朕的地板!”
抬起头来,曹的一张胖脸,已经泪水涟涟。
“朕让你管着西山和迁安工厂,结果你差点让建奴把老巢给端了。高起潜是你的徒弟,却把你哄得团团转!”
“连朕的狙击枪都能丢到建奴手里”
其实曹化淳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问题在他的得力助手高起潜,此人武太监出身,屡立大功,能力很强。
所以有朋友从远方来结交,那人的名字叫做宁完我。刚刚认识,宁先生就送出大礼,也就是雇佣边境马贼,刺杀张柔。所幸建奴只拿到了狙击枪的图纸,被偷走的两把枪,都从高迎祥他们手里收回了。
而这位未来的闯王,现在落在校哥儿手里了。至于他有没有一个外甥叫李自成的,现在厂卫还在查。
“还有你,王体乾,轮到你掌宫中防卫,几个审计的,又都是你的徒弟,你当真毫不知情?“
王体乾一张瘦脸,此刻已经全无血色,讷讷不能言。
“陛下,属下调查过了,王大伴应当是不知情的”
为他跪下求情的,竟然是张柔本人。
“应当?是真不知,还是乐见其成?”
校哥儿毫不客气,既然张柔你愿意当红脸,白脸必然是朕来当。
朝堂上,大部分时间朕可以当一个泥菩萨,不语不言,那是因为换了一批文官,也会是一样。内廷,绝对不能这样。
王体乾感激的看了一眼张柔,满面泪水直淌,开口痛快认罪
“奴婢有错,奴婢不敢辩解,奴婢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却鬼迷心窍,妒贤嫉能,没有出手干预。”
“陛下杀了奴婢,或贬为洒扫奴仆,奴婢都甘愿领罚,只是过继的嗣子聪慧孝顺,求陛下莫将他赶出学堂”
“好,朕允了,就如你所愿”
“曹化淳降职一级,罚俸一年,仍掌管营造,准戴罪立功。王体乾废为力役,明日就去腋庭做个洒扫工人吧”
“谢陛下不杀之恩”
王体乾恭敬地叩首,随后起身,一步步后退,退了出去。
“此案重罪者三十五人,一律斩首,个人财物通通没收。涉案一百十七人,一律下狱,押送到迁安矿场,做个劳改工人,年限,按罪行轻重来盘”
乾坤独断,校哥儿绝不手软,全场一片冰冷。
“王体乾的位子”
校哥儿扫了一眼,有个合适人选,浓眉厚唇三角眼,但,此人也善妒,更加十倍阴险。
“交给杨玉春吧,商业有程孟达够了”
“九边厂卫发出悬赏,若有人擒得那建奴细作宁完我,官升两级,赏银千两”
说完,皇帝转身离去,慈不掌兵,他不得不给这些亲近之人,留下一个寒冷的背影。
-----------------
“平儿算过了没,若是将所有内侍与各地皇庄、皇店雇工的工资再加五成,会有多少耗费?”
坤宁宫,坐着三个人,帝、后,还有李清平。
“一年要加百来万。陛下,当真要这么做?如此一来,有品级的大伴们,俸禄比朝中文官高太多了”
“文官们从来都不靠俸禄的”
校哥儿单手捂头,要解决贪腐这种人性难题,只能祭出高薪养廉的大招了。
而且,皇庄皇店这种国企,最多也就一二十年吧,若无技术领先,早晚失去活力,还得依靠真正的市场。
“也不是白给增加俸禄。这样,原有俸禄不变,新增的为绩效奖金,根据皇庄皇店的盈利情况,给管理人员分成。同时,增加连带责任,若有一人贪腐或私通外人,相关人等全部扣除绩效奖金,且原有俸禄罚半”
校哥儿拿出一个小小的本子,递给皇后
“这是基础的构思,你与平儿,去和诸位大伴商议吧”
皇帝总有天外飞仙的想法,两位妻子早已习惯了。
皇后先把册子推给李清平,然后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臣妾觉得,陛下还是将柔儿收了,封为妃嫔吧。一者,立下如此大功,当有嘉奖。二者,有个名分,未来再有什么事,旁人也不敢再对她怎样”
“皇后......,不担心柔儿的性子吗?”
李清平非常意外,她的两个好姐妹历来不和,不想皇后却如此大度。
尴尬的倒成了皇帝,他沉吟了一下。
“臣妾倒觉得,陛下还是先和柔儿谈一谈吧”
李清平的回答,更出人意料。
-----------------
冬日的紫禁城,景致别有不同,枯藤老树堆上积雪,却依然傲然挺立,不羁不屈。
这一幕很熟悉,连身边的人都一样,像是,昨天今天同时在反映。
“朕听平儿的意思,你似乎不愿?”
校哥儿坦诚的看着对方,他一手培养的女徒弟,此刻竟然有点陌生?
“陛下请恕属下直言”
对方也很坦诚的看着校哥儿,那眼神,水灵灵的,饱含着什么内容,此刻格外美丽。
“册封妃子,只是因为立了功,要奖赏吗?”
“还是因为属下杀人过多,需要有个名分来保全?”
那美丽的眼睛中,似乎有泪光快速一闪,校哥儿还没看仔细,愣了一下。
他想要好好组织一下语言,然而,那张脸就已经转过去了。
校哥儿觉得似乎错过了什么。
再仔细一看,她确实长大了。身段、容貌、气场。
高颧骨、丹凤眼、薄嘴唇,平板......哦,世道不太平了。
校哥儿曾经觉得,永远都不会喜欢这一款。但现在又好像,有点心痒痒。
男人的口味啊,说变就变。
“属下的老师,戴老师说过”
“说世间男子,有如这树。女子,有如这藤。”
“但偏偏有一种女子,不愿攀附在男子的高枝上炫耀自己,宁可让自己成为另一颗树,独自迎接那寒潮风雷,清风雨露。此种女子,就叫巾帼英雄”
校哥儿认真的看着她,眼神很复杂。
“属下格外留意秦良玉、白再香将军的消息。确如戴老师所言,男子能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女子也能”
“若是留在宫中,就不好建功立业了吗?不会的,你看平儿她们.......”
这好像不是她期待的答案,鬼使神差的,校哥儿换了一种说法
“或是柔儿在外遇见了什么不凡的男子.......朕,也愿意成全”
张柔摇了摇头,似乎更加失望。
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她的神色变得坚定。
“属下读过不少史书,陛下如今所作的,将来要做的,不次于一场变法”
“但凡有变法,必有巨大代价,替君受过的忠良君子,甘做酷吏的栋梁之臣......”
“属下不才,虽为女子,却甘做陛下手中的利刃”
这话让校哥儿有点震惊,还有些感动,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传来的触感光滑柔暖。
她微微一笑,没有将手抽离,只是目光清明,毫无暧昧之意。
-----------------
回到坤宁宫,皇后已入睡,见到皇帝驾临,宫人们无声退下了。
按理,皇帝每晚睡哪里,怎么“睡”,都需要记录甚至旁听的。但校哥儿觉得这样很坏情绪,让人睡得不自在,都让都离得远远的。
更衣,上床,皇后没有声响。
满怀心事钻进被窝,才发现内中藏着一具羊脂美玉,温润光滑,特别柔暖,却有点q弹,果冻一般。
“咦.......皇后呢?”
“皇后身体不适,叫臣妾.......”
传来的声音,蚊子一样轻,独有一种柔弱无力的韵味,那是明珠儿的声音。
又一个有名无份的,反正都是自己的妻子,事已至此,那就.......好好歇息吧。
冬夜渐渐寒冷,柔软的雪轻轻覆盖着紫禁城,似乎要将之温柔消融。地龙燃烧起热烈的火焰,通过埋设的管道,源源不断地进进出出,输送着热情与力量,冷热交融,天地欢好。
第一印象,总会给人错觉。比如冰雪,似乎一碰就会消融,永远都是软糯的。
然而软糯的雪,一直在消融,飘飘无力却延绵不尽,持续在消融,一直在消融。而钢铁输送的火力,一波一波的,再长的劲儿,也总有峰谷起伏。
这是今年真正意义的初雪,却颇有天份,强如钢铁,也能化为绕指柔。
这一种,人间可遇不可求。
因为难得,所以这场雪,下了小半夜。
天明之后,校哥儿神清气爽起了床。一想,突然明白了。
“明珠儿的意思,想让朕,对王体乾王大伴从轻发落吗?”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臣妾绝不敢坏了规矩。只因王大伴有提携引荐之恩,臣妾想为他求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之前,也有过戴罪立功的例子,但都是些九死一生的差使,王体乾,不一定划算”
说的,就是魏忠贤的例子,或多或少,宫中大珰都知道。
“臣妾问过了,再艰辛,王大伴也愿去拼一拼”
尝过人间权力的滋味,多数人是无法舍弃的,这感觉,校哥儿很知道。
“好,朕想一想”
“对了,是你求到皇后这里,她才给你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那张脸红了又红,低低的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是。只是皇后也真的是身体不适,昨夜呕吐不止,所以住去承乾宫,连夜去通知文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