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虽大,丁冲却被困在大衍岛这囚笼中。大衍岛不小,丁冲却找不到容身之处。
天边亮起一抹惊闪,转瞬风聚云从,天色陡暗,大雨噼噼啪啪充塞天地。
丁冲处境越发凄惶,这老天似乎也有意与他作对。身上细密的伤口被雨水一冲,皮肉绽开,越发疼痛。好在丁冲自创的自残式锻体术,让他对疼痛的耐受力提高到了惊人的地步。
这样的痛楚,换作他人也许早就晕死过去,对丁冲而言却并非不可忍受。最危险的是因为气血损失过多带来的虚弱和晕眩感,这才是最要命的。
雨下如瀑,天色晨昏不辨。丁冲在大雨中疾行。在四周影影绰绰似有不少人在观望。这一场大战吸引不少人过来。
丁冲目光阴狠,狠狠啐了一口。他从心底鄙视这些人,这些怂货不敢堂堂正正与人争执,只盼着打他的秋风、拣他的现成便宜。
这些人迫切盼着他倒下,盼着他去死。这些人就像是荒漠上的秃鹫,浑身沾染着腐败的气息,令人无比生厌。
丁冲足下如风心念电转。这些人迟早会忍不住出手,最好的办法是杀两个立威,让这些人知难而退。可惜以他现在的伤势,想立威并不太现实。
丁冲忽然脚步一停,静立雨中,环眼四顾。雨水顺着发丝滑落嘴角,丁冲冷笑,忽然厉声吼道:“有种都跟过来,不来的都特么是我孙子!”
说完这一句,展开身形急纵,速度似乎更快了。
“见鬼!怎么还能跑这么快!长了两条马腿吗?”
“大伙儿别怂,这小子强驽之末装腔作势,别被他骗了!”
“师兄,他身上还有丹药吗,别白忙活一场。”
“没见识,只要能将他献给金耀魏阳二位师兄,还怕会少你的灵丹。”
那人恍然:“师兄高见。”
那名师兄一振臂:“大伙儿快跟上,要不就当孙子啦!”
远处芳芳撑着伞和李璟云观望着。
芳芳打了个哈欠:“这雨可真下的有点大呢。”
低头咕唧了一句“有点儿犯困。”
李璟云莞尔:“你这懒丫头!”
芳芳嘻嘻一笑:“丁冲这小子是不是有病呀!竟然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李璟云摇头道:“他又没得罪我们。”
芳芳道:“怎么没有?他刚才说不去的都是他孙子,这便宜可占的老大了。”
李璟云笑道:“那种胡话也能当真的。”悠悠叹了一口,似有几分愁意:“走投无路时说的疯话罢了。”
芳芳讶然道:“不会吧,我看他挺精神的。不过也是,要我换作是他,估计三个芳芳,不对,五个芳芳也要呜呼哀哉了。”
李璟云叹道:“人不可貌相,这位丁师弟我们都走了眼。他这次若能逃过一劫,未来必定不凡。”
芳芳歪着头瞧着她。
李璟云表情不大舒坦:“发的什么疯!”
芳芳无聊弹着伞前的雨滴,心不在焉道:“你一向孤高傲岸,目中无人。这次可真是奇了,对他竟然评价如此之高!莫非…”
李璟云斜了她一眼“莫非什么!有话就直说。”
芳芳吐了吐舌头:“莫非你对他有意?”
“有个屁!”李璟云伸手就过来抓她:“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没事疯言疯语。”
芳芳笑骂:“师姐,你好没道理。是你让我直言。现在又来怪我。反正都是我的错。”
“那你还不认错!”皓腕挥动,作势欲打。
芳芳抵不过:“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芳芳的错。师姐饶了我呗。”
李璟云冷冷一哼。
芳芳乌溜溜大眼珠一转:“丁冲既然能蒙咱们璟云师姐如此赞誉,自然差不了的。可惜呀!”
芳芳叹息一声,瞧着李璟云捂嘴一笑。
李璟云没好气道“可惜什么!”
芳芳笑着说:“可惜他再好,也比不过斗玉。就算丁冲是人中之龙,斗玉师兄可是有超凡的绝世英姿。将来和升玄祖师一般,飞升上界。成就不朽神话。”
李璟云秀眉微蹙:“好端端干嘛又将斗玉扯进来。是了,你这疯丫头又来取笑我。”
芳芳大叫冤枉:“我哪有。”
却见李璟云嘴角微翘,悠然道:“斗玉和我们不同的。他在天上飞,我们在地上跑,他再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芳芳撇撇嘴:“怎么就没有关系了。我听说他这几天就要来大衍岛了。”
李璟云道:“又来骗我。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又没疯。”
芳芳想说,他来这里当然是来看你。但李璟云对这消息似乎并不热切,于是改口道:“听说是来巩固修为。”
“借口,大衍岛灵机兴盛确是不错,他东来岛未必就差了。”
斗玉疯没疯丁冲不知道,他自己却要疯了。这一次似乎在刧难逃了,一向缥缈的运气不在他这边。
他默默计算了一下,至少还有三十个人,吊死鬼一样缀着他。
“你跑不掉的。”
“受死吧。”
“将元灵丹交出来!”
丁冲脸色阴晴不定,一咬牙,穿过腾烟似雾的雨幕向一处密林决然奔了过去。
大洐岛上方有一道若有若无灵力波动覆盖全岛。感应到了丁冲逃亡的方向。虚空中传来一声轻咦。
一条人影如标枪一般卓立于虚空之上,盯着大衍岛某个位置良久,目光灼礿,似是思索难题。蓦然一挥大袖,一脚踏出,天地响应,山河易位。在大气中犹如插了翅膀一般,袅袅而行。
随着丁冲的身影在密林中消失不见,见不得光的尾随者一个个现出了身形。队伍的阵型发生改变。
前面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不追了?”
有人从后面赶了上来顺口问道。
“要追你自个去追!”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老子就是不想追了。”
那人不乐意:“怎么说话的,你特么是谁老子!”
“你想死大可以去,没人会拦着你!”
“这个地方有古怪?”
旁边有人嗤的一笑:“你还不算太笨。”
那人脸色讪讪,毕竟性命攸关,没有再发作。
“稍微有点情报都知道,这里可是大衍岛的禁地。就算是天苍真人,也不愿轻易涉足。”
众人皆是倒抽凉气。对于众人的反应,说话之人很是满足。
“禁地里面有什么?”
“老子怎么知道有什么!老子又没去过禁地!不如等丁冲出来问一下他好了。”
众人郁闷心中大怒。
那人又是一叹:“这处地方凶险无比,估计他十有八九回不来了。脾气可真是暴烈啊。这一回咱们都要当孙子了。”
一提这茬,众人心里别提多腻味了。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死亡这个词并没有那刺眼。
对于这个地方丁冲了解的并不会比外面那些人更多,禁地这个词本身就是神秘的代名词,你不能指望它像菜市场,随便在路上找个大妈一问,人家就指给你看。
这片密林分外高大古朴,霜皮溜雨,虬藤盘曲。叶片大如蒲扇,雨滴不进,风刮不透。
苍凉远古的气息穿越了万古时光,悠然走到了眼前。丁冲心中莫明涌起孤寂的感觉。令人心悸到骨子里,无孔不入,无可抵挡。原来惶惑不安也可以像刀扎一样十分难受。
丁冲心头热血翻涌,一时难以自抑。闷哼一声喷将出来。
“丁冲,有种你特么就别出来!”
“死在里面,爷爷们就放过你!”
“废材备身,只会缩在里面当一只缩头乌龟么。”
“婊子养的!生下来没骨头的怂货,只会到处爬。给爷爬出来溜一圈。”
外面的人不敢进来,可并不妨碍他们发动远距离嘴炮打击。
聒噪!骂声越来越难听。初时极细,逐渐洪大,后面竟似一群人在耳边骂他,让人烦闷难挡。
丁冲猛吸一口气,奋力喷了出来。反应剧烈,引起喉内不适,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丁冲大口喘着气,犹如刚从噩梦中醒来。椎心之极的空虚孤独感似乎远离了不少。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了,在这种要命的时刻,怎么会突然觉得空虚孤寂,完全没有道理。是自己的心神受到了控制。这么一想,外面那些叫骂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丁冲忍着胸口的剧痛,猛然向外大吼。
“外面的孙子,等爷爷出来,再受你们的大礼不迟。你们就好生替爷爷护法吧。”
“无耻!”
“下贱。”
“哎哟,这孙子嘴巴太缺德了!”
蹲他的人鼻子都要气歪了。这怎么就成了替人家护法了。
“丁冲,是男人就出来,咱们堂堂正正大战一场,你死了大伙儿也敬你是条好汉。”
“别人绝不插手。”
明知这些人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丁冲又怎么理会。
丁冲自语道:“一群傻子,这样就被你们激出去了。我岂不成了三岁小孩。”
丁冲运转心法察看了一遍,伤势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
外面那些伤口和血痂看似恐怖,其实问题并不大。
肋骨断了五根,脏腑也受到了影响,全身经脉似乎也是时断时缓。
这一不察看还好,一看之下,浑身都凉了半截。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顿时吐了出来。
他忍着重伤在大雨中一路逃亡几乎油尽灯枯,这一松懈下来,那里还扛的住。直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丁冲一咬舌尖,勉强不让自己晕倒。前方视线内,络绎散布着不少尸骨,白莹莹的骨骼闪着寒光,其中不乏人骨。
丁冲不敢前行,心道我这里算不算在禁地内。
树林深处一团青黑色烟雾忽然涌出来,整个密林顷刻便被雾气笼罩。
雾气湿度很大,凉嗖嗖的,带着腥意。丁冲没有跑,他没地方跑,也跑不动了。
雾气逸出林外。自然沾到了那些在林外等待的弟子。
“这是什么玩意。”
那名弟子一句话说完,木头似的一头栽倒。整个人血气干枯,化作了一具青面獠牙的干尸。
众人大惊,顿时一轰而散。这时也没人关心丁冲的死活了。在他们心中,这个人肯定已经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