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两小时。
中间稍顿,喝茶嗑瓜子,钟姨又下楼去煮饺子端上来,再炸盘花生米。
这顿饭是怎么也要吃到十二点去。
不晓得啥辰光,许思坐到了姚荟和徐桂芳中间,两人都疼小囡,好菜齐往她碟里夹。
许思吃不下,转头赶到闫峥碗里。
男人同大舅子、小舅子喝酒,眼神却清明,对上媳妇雾蒙蒙的眼睛,抬手揩去她面颊沾上的米糕。
“慢点喝。”
许思冲他笑,面孔红润装得乖,实则看人已经两个影子稀里糊涂。
姚荟拍开儿子手,“别理他,跟妈喝。”
轮到吃饺子,饺子皮薄肉大,圆滚滚的溜进碗里。
徐桂芳说,“放了三枚铜板,瞧瞧谁能吃到了。”
一桌人拿起筷子吃饺子。
饺子滑溜得夹不起,许思便一根筷子戳饺子肚子里,第一个就戳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想想拿勺一舀趁姚荟不注意放她碗里去,小动作落在徐桂芳眼中。
许思回头朝着阿妈笑,偷偷抱住她手臂,“阿妈,我给婆婆一点福气,我的福气够多了。”
徐桂芳拍拍女儿手,疼爱说,“我们囡囡心肠软,哪哪都好。”
“那阿妈可不许吃酸,我天天都能陪着阿妈,是你的小棉袄。”
“阿妈哪会吃酸,你回来就是阿妈最大的福气。”
许思吸吸鼻子,眼眶蓦得红了,大抵觉得太幸福,未曾有过的幸福。
“哎哟,我的牙,我这饺子有铜钱啊……”姚荟捂住嘴巴,把咬一口的饺子放回碟里,里头一枚小铜钱。
钟姨笑开花,“新年新气象,福气顶呱呱。”
姚荟盯着那铜钱,看了几秒背过身去抹眼泪, 大家一惊你看我我看你,不晓得咋说。
旁边的闫峥掏出帕子递给她,“哭什么,太高兴了?”
“侬嘴巴闭上,谁哭哩,瞎讲,”帕子接过去,按按眼睛,转回来神色已如常。
拉许思手摸摸说,“妈福气都给你,往后你同闫峥好好的。”
“谢谢妈妈。”
许思和徐桂芳交换个眼神,都觉得好笑。
“吃饺子吃饺子,还有俩看看谁吃到。”
徐桂芳打圆场。
她看看姚荟心里晓得小囡为啥给姚荟,钞票是要紧的东西,但不是万事都能解决。
小囡这婆婆看着光鲜亮丽,但同为女人徐桂芳晓得她多苦,好在如今成了一家人,自家也就是她家,挺好。
下一个吃到的是苗苗,小丫头‘啊’一声,小嘴巴嚼吧嚼吧,大家赶紧看过去。
半天没瞧见她吐出来。
“哟,这小不点可别吞下去了。”
“乖乖,吃到铜钱吐出来哩。”
苗苗嘴巴包着饺子,呆呆看大家。
许向阳上手掏她小嘴巴,果真弄出枚小铜钱,“下次放个大的,小丫头还真想往下吞。”
苗苗‘咯咯咯’笑,觉得好玩。
“还有最后个,瞅瞅谁吃到。”
饺子包得多,每人分几个圆桌上还有两盘,每盘二十来个。
许向阳说,“别说,难道要我们把这两盘都吃了?”
钟姨说,“吃不着就一直吃,最后一个那是大福气。”
“钟姨你这么说我可就来劲了,把你这两盘都整了,”许向阳捧场很,一下往碗里夹了三四个,呼噜呼噜吃起来。
小木不甘示弱,“二哥我吃大福气!”
“哟,人小鬼大还敢跟你二哥争。”
徐桂芳笑说,“你几岁小木几岁哩,没个正行。”
“妈,几岁也让不了,我要让小弟晓得社会险恶。”
小木嘴里包着饺子,大眼睛瞪二哥,“我吃到全给阿姐,阿姐明年每天都高兴。”
许向阳一噎,“你小子。”
许思摸摸小木脑袋,“吃不下不要塞,肚皮吃痛了。”
“阿姐,我吃得下,”小木又咬一个。
大家刚吃过一轮,其实都蛮饱,吃到最后,盘里还剩十来个。
钟姨一人分两个,责任承包制,反正要清盘。
许思觉得自己刚吃到一枚,八成不会再吃到,慢吞吞吃了碗里两个,果然是没有。
抬头对上闫峥温和的目光,男人慢条斯理吃着。
许思看看他碗里,还剩俩。
将近十二点,许向阳跟小木兄弟俩靠在椅背上晾肚皮,打饱嗝。
“都干完了咋没吃到,钟姨你是不是数错了。”
钟姨想上手打人,“我又不是空心汤圆脑子空空,一、二、三还数不明白?”
“嘿嘿,”许向阳说,“那可能你藏兜里没包进去,哄我们把饺子吃完。”
“嗐,这孩子,桂芳我打你娃你气不气?”
日子好,心情好,连徐桂芳都跟着说玩笑话,“随便打,我一百个乐意。”
“妈,你是我亲妈。”
一桌吵吵闹闹,许思托着晕乎乎的脑袋抿唇笑,面孔坨红。
然后就瞧某人那手,越过姚荟,把放着个饺子的调羹放进她碗里。
许思抬眼,闫峥眼神示意。
她心领神会,笑眯眯挟起咬一口,果然是最后那枚。
许思举手,“别吵了别吵了,在这呢。”
钟姨夸张拍大腿,“天爷哟,青天大老爷还我清白哩。”
许向阳说,“小妹不道德,藏个饺子不吃。”
许思一下甩锅,“闫峥给我的。”
闫峥:……小没良心。
最后枚铜钱出来,楼下堂屋的座钟刚好敲声响。
十二点,再过一秒。
新年到。
弄堂里噼里啪啦鞭炮响起,青烟冒出来看不见左邻右舍的人,淡淡的硫磺味散开。
这样的吵闹中,两个小的睡得雷打不动。
许多成把小木和苗苗送楼上睡,许向阳去点楼下的鞭炮。
等炮放完,这年便过了。
一桌人散场,醉意熏熏。
许家几人就许多成最清醒,没咋喝酒,连徐桂芳都陪钟姨和姚荟喝了几杯。
闫峥帮着把人送楼下,许多成说,“没事,我送回去,妹夫上去照看小妹。”
闫峥便也没再送,看几人出了院门才上楼。
到了二楼,钟姨正准备收拾碗碟。
闫峥说,“钟姨困觉去,放着明天收。”
钟姨看一屋狼藉,“明天收哪能,现在就整了。”
“不用,你把我妈扶楼上,收拾收拾困觉了。”
见闫峥坚持,钟姨就扶起姚荟上楼去。
姚荟摇晃站起来,嘴里念叨着,“儿媳妇赛小囡,我家小思真是心肝宝贝。”
钟姨说,“是是是,你心肝宝贝让你困觉去,跟我上楼。”
两人上去三楼,楼梯踩得‘咯吱’响,隔了几分钟才静下来。
许思侧身靠在椅背上,身子微蜷,水蒙蒙的眼睛看着闫峥,乖得跟猫似的。
闫峥弯下腰,“醉了。”
摇头。
“晓得我是谁?”
“我男人……”
几个字差点把舌头咬到,许思委屈皱起眉,手伸出要抱。
闫峥把人抱起来,在怀里掂了掂,“还好晓得,不然打屁股。”
许思嘟囔,“不打。”
“嗯,不打。”
把人抱回屋里,打热水收拾伺候。
等她睡安稳了,闫峥才转身去饭厅把桌上全收拾了。
军区养出的习惯,见不得脏乱差。
……
闫家宅子。
一桌人吃完佣人做的饭菜,热闹还算热闹,但总归少点什么。
闫振华站在窗前抽根雪茄,他白日里给姚荟打过电话。
那边没说来不来。
临到晚饭前,许思倒是打个来,说姚荟在象牙巷一道过年,她同闫峥也不过来了。
烟圈吐出来,看不清玻璃外。
闫振华皱起眉头,竟然有些羡慕姚荟。
肩上披上件外套,文澜姿抱住他,“老闫,不高兴呢?”
“没有。”
文澜姿说,“我还不晓得你呀,小峥那边咋说,他同阿姐啥辰光来家里吃饭。”
闫振华说,“初二过来吧。”
文澜姿心里一咯噔,嘴上温柔小意,“晓得啦,初二弄些好菜,以前阿姐喜欢吃烧鹅是伐,我亲手弄道,再给她炖个乳鸽汤你看好伐?”
闫振华拍拍搭在肩上的手,“你心细,你安排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