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异常闷热。
天穹仿佛被扣在蒸笼里,铅灰色的云絮凝滞不动,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万雁鸣准时来到学校工地,工人已经开始干活,一向早到的裴嘉松却不见人影。
上午九点,在临时借用的三楼会议室,几方人员准时开起了项目例会。
可是,直到会议结束,裴嘉松都没有出现。
万雁鸣全程心不在焉,裴大山、韩东江倒是一切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按照工程节点,汇报进展、结算工程量,等这些事情都搞完了,裴嘉松还是没有出现……
会后,不等万雁鸣发问,韩东江倒是问了出来。
“山哥,小松怎么没来?”
“哦,一大早就进城了。”
“又进城了?不是昨天才回来吗?”
“他妈昨晚突然犯病了,可能要做个手术,这几天离不了人,我就让他去医院了。”
“啊,嫂子又病了?要紧不?”
“老毛病, 好不了了,就是熬日子。”
“对了,你家老二不是放假在家吗?”
“老二学习太紧了,放假都没歇着,也不能总指望他一个人。再说,都是儿子,老大也得尽尽孝不是?你嫂子可能也没几天了……”
“也是,各尽各的孝心,免得将来后悔。上阵父子兵,反正有老哥在,也不耽误挣钱。”
“主要还是靠老弟照应啊!这一次的工程款,还得你多催催财务那边。”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等这个活儿完工,城里的新项目应该也谈的差不多了……”
“好,辛苦这么久了,等工程款下来,我请客,咱们好好乐一乐!”
两人说说笑笑,互相恭维奉承,万雁鸣听得直翻白眼。
难道昨晚的事,裴嘉松还没和他爸提?
就在这时,外面雷声轰鸣,转眼暴雨倾盆。
工地里很快积了水,安全起见,人员暂时不能施工,只好收队休息。
万雁鸣正准备回家给裴嘉松打传呼,裴大山叫住了他。
“小鸣啊,下着雨呢,等会儿再回家。走,先去我那儿坐坐,老王从家里带了一袋西瓜,沙地里种的,头茬儿瓜,甜得很,你也尝尝……”
万雁鸣一听,就明白了裴大山的意思。
他倒想知道,裴家父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出租屋里,裴大山在一堆瓜里挑来拣去,选中了一个大西瓜。
“小鸣,你看这个瓜咋样?”
“这个我不太懂……”
“那咱就切开看看。”
裴大山笑着,拿起刀开始切西瓜。
瓜皮有些厚,声音闷闷的,切开来,瓜瓤呈粉色,西瓜子也还是白色。
“呀,这个瓜不行,还欠点火候。摘的急了,再等几天就好了。”
裴大山一边摇头,一边看向万雁鸣。
“要不再换一个?”
“不用换了,这瓜也能吃的。”
“不,还是要换一个,专程喊你来吃瓜的,吃个生瓜蛋子算怎么回事?”
裴大山说着,又去挑了一个大西瓜。
他一手托着瓜底,一手熟练的敲了敲,神色笃定。
“这个保准好吃。”
果然,随着“嘭”的一声,西瓜裂开,薄皮沙瓤,红色的汁水顺着刀尖从红色沙瓤流出,西瓜那独特的甜香味溢满整个房间……
“看这个瓜,还行吧?”
裴大山一脸炫耀,熟练的分切着西瓜。
“挑瓜也是经验,我这庄户人虽然没什么学问,种地还是可以的。”
话至此,万雁鸣已经明白——醉翁之意不在瓜。
他懒得去裴大山的七弯八绕,默默的拿起一片西瓜吃了起来。
“怎么样?好吃吧。”
“不错,挺甜。”
“是吧,我就说这个瓜能吃,但是那个瓜就浪费了,心急,摘早了,还不到火候。”
万雁鸣最讨厌说教,他沉不住气了。
“大叔,这瓜这么好吃,小松昨晚回来吃了没?”
“他……忙的很,还没机会尝呢。”
“小松昨晚在我那儿喝醉了,又吐又哭的,看着挺难受的,怎么没好好歇歇,一大早就回城里了?”
“没办法,谁让他是家里老大呢。他妈病几年了,他弟马上考大学,家里还欠了一堆债,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我又老了,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任性不得啊!”
“哦,那韩东江的事情,他应该告诉你了吧?”
看万雁鸣挑明了话题,裴大山尴尬一笑,也就不再绕弯子了。
“是,彩衣的事,小松都给我说了。孩子,你们有情有义,是好孩子,多亏了你们,才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松很生气,也很难受,眼都红了,要不顾一切的给彩衣报仇,是我拦住了他。”
“怎么?这个仇不该报吗?”
“该报,但怎么报?杀了他?是不是要偿命,为这样的人再搭进去一条命,值得吗?如你所说,告发他,他受贿,我们行贿,他进去了,小松也得进去。孩子啊,你说如果彩衣活着,她想看到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吗?”
“那照大叔这么说,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了?”
“孩子,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怎么提呢?彩衣的事,我们裴家比谁都心痛,因为我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万雁鸣又听不下去了,不客气的反驳着。
“你们是受害者?林家没了闺女,石榴没了姐姐,你们不过就是赔了些钱,怎么你们成最大的受害者了?”
“是,我这个说法不恰当,但小松现在真的很难,他身上还担着刑期,真的不能再出一点事儿了。昨晚就因为在争吵这个,正好赶上他妈打电话,知道之后也急病了,这才让小松先去医院了……”
裴大山的语气很真诚,搞的万雁鸣都有些相信了。
他愿意相信,昨晚裴嘉松回来和父亲争吵过,为彩衣的事情努力争取过。
确实,他只顾着揭发韩东江受贿,没有考虑行贿者是不是也要面临处罚。
毕竟裴嘉松目前身份特殊,确实不敢出一点点岔子,否则很容易刑期加身。
看万雁鸣的神色有所动摇,裴大山看到了一些希望,又开始攻心。
“孩子,小松这些年不容易,真不容易,他不像你,和你比不得的,他要赚钱,他要养家啊……”
明白了裴大山的态度,万雁鸣虽然理解,却有些失望。
他丢下西瓜,把憋在心里的话,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
“赚钱是很重要,但也要看赚的什么钱吧?就非得和韩东江称兄道弟,良心过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