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空透着一层蓝色的光,是春游的好日子。
如此良辰佳日,原宇宪却要对晴浦的事情盖棺定论。
怎么想来都有些煞风景,可他又不得不做。
“大殿下,该出发了。”日鸿端着官袍官帽,停在三尺开外。
见是日鸿,他顿了一下。
前段时间安排他监视欧阳平及其家眷,这会回来怕也是确信那不过是困兽。
困兽都算不上,不过是圈中的羊。
一阵评价之后,想起刚才道谢的温以安,忍不住问了一声。
“温大人去哪了?”
“看方向,该是六殿下的院落。”
日鸿在给他更衣的功夫,想起温大人的招呼,确定了答案。
原宇宪眉宇一动,知她去处尚近,有了主意:“你去唤温大人随我同去?”
日鸿进来已经习惯主子的做派,点了点头,便去寻温以安。
六殿下院中,景知一瞧见日鸿迈进院落,就抬了下巴:“才一会功夫,你的大殿下已经思恋无极。”
温以安转头看去,深觉打工人打工魂,回道:“明明是找使唤的人来了。”
景知却觉得温以安乐在其中:“我发现你心里还是挺乐意的。”
“是挺乐的,不过是乐极生悲。”
可就在温以安这话说完时,原宇宪竟亲自来了。
“哪有人亲自来找使唤的人,明明就是你做了什么让他牵肠挂肚的事情。”
景知说完这话,看向门口的原宇宪:“大哥,进来说话吧。”
这时,温以安才看了过去,他已换上青袍,光华耀人,竟把门上缠绕的迎春花比了下去。
原宇宪发现她炽热的目光,突然明白早晨她所谢为何,说话也硬气几分。
“温同僚,走吧,这么重要的时刻,怎能缺了你?”
景知在一侧旁敲侧击,轻轻推着温以安出去:“大哥说得不错,本是你职责范围,当去。”
这是被光明正大的出卖了。
温以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原宇宪早已接上手,拉着她向前。
没来得及说景知忘恩负义。
温以安知此行非去不可,也不再挣扎,抽出手就急匆匆跑上马车。
上去之后,她才顿悟,是他办事不妥帖,她跑什么。
“对了,你见我跑什么。”原宇宪一上来,也问了这么一句话。
温以安默默坐到角落,哪知原宇宪坐到她旁边:“对了,谢礼要奉上哦,这不马上花朝节了,就允你赠我一个礼物。”
哪有讨要礼物这般理所当然的。
可这“谢”字出口,也没理由拒绝谢礼:“大殿下想要何物?”
“这送何物若是我说出口,那便算不得谢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已出口,原宇宪自然不会鸣鼓收兵,该要进一步得寸进尺。
只是这让温以安有些为难,是以臣子的身份送,还是以未婚妻的身份送。
还有花朝节是在晴浦过,还是路上过,都要考虑。
第一个问题不好问,第二个还是可以问上一问:“大殿下是要在晴浦过花朝节?”
见她这般说,原宇宪总得给一个过花朝节的理由。
“要等等新任的晴浦太守。”
这么说来,原宇宪应该是定好接任的人选,温以安觉得静待时机自然知晓,也不用多问。
于是问道:“那大殿下可有喜欢的花?”
此前当是没有特别青睐的,如今却想起那羡青山的寒梅。
“数世间有霜华和霜质的,唯有寒梅。”
温以安酷爱梅花,以往灯城的梅树都环绕府邸,并无其它杂树,故而清楚记得一件事,觉得诧异就问了出来。
“那就奇了,大殿下府邸并无梅树。”
这话把原宇宪问住了,他支支吾吾道:“作为皇子,不能将喜欢之物置于人前,这样容易掣肘。”
“那大殿下近来甚喜欢将我带在身边,也是视我为不喜欢之人?”温以安凑近了几分,甚至她都未发觉眼底那丝知道真相的渴望如烈酒般浓。
“不是的。”
这句回话,将光全掠入她的眼底,衬着灿烂的笑容:“那是什么。”
这一刻,原宇宪慌乱如麻,直到闭上眼睛,缓缓再睁开时,才压住那一见着光就长的喜欢。
“温同僚是我得力的助手,自要日日带着身边。”
温以安没有追着问,只是坐远了些,到最后,只撑起最后一点薄光看向外面喧闹的世界。
刚才那些安逸般的聊天,似停留在另一方世界。
如今隔层破了,两人又掉入上司与下属的世界。
外面的人都以为这只是街道上最普通的一辆马车,谁能料到即将改变一城人的命运。
温以安这样一看,终于明了一句话。
若得良太守,则合境苏息。
看着高门牌匾上的“太守府”三个字,那个一心谋仕途的温以安又回来了。
年洛和日鸿下车拉开布帘,温以安和原宇宪从两侧而下,门口是千将军的护卫,都微微躬身:“见过大人。”
声音洪亮,温以安有些狐假虎威的错觉,顿时也精神为之一振。
原宇宪微微点了点头,搭了下领头人的拱起手背,恩威并施:“众位恪尽职守,我已向千将军求了恩典,花朝之日休沐一天。”
“多谢大人。”众人脸上的疲惫因这一句话,尽展笑颜。
勤而有获,必忠心不二。
原宇宪是懂这个道理的,朝他们一点头,就迈步进去。
温以安紧跟其后,走过前院,见欧阳平垂立一侧。
整个人瞧着,与当日听松院的怡然全然不同,就像一潭死水,没了风波。
原宇宪傲然站立在最上方,转身之际,及时止住欧阳平的跪拜之礼:“当今圣上即位时,便废了君臣跪拜之礼,故而欧阳大人不必多礼。”
这一声欧阳大人是留给他最后的体面,原宇宪翻开卷轴,肃声念道。
“晴浦太守欧阳平,自上任一来,惫懒懈责,以善遮表,对上不忠,致百业不兴、民生不旺,乃为官之哀。念数年未生大乱,即日起免去太守之职,不再享民之俸禄。
欧阳平既知结局,份外安静,接了圣旨谢恩,就离开了太守府。
看着脚步虚浮的欧阳平,原宇宪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温以安心底倒有些他人落台的悲凉,怎就成了拉人下台的,感叹之际,发现原宇宪望了过来:“如今花朝节全然交给千将军承办,新的任命下来之前,我们看顾着些。”
温以安温顺地点了点头,似还未从感伤中走出来。
回千府的路上,她突然下车说要走回去。
原宇宪就换了便服,陪着她缓缓走在人潮中。
她一直低着头,原宇宪就伸手帮她顺着前方的路。
路过的人不免望过来几眼,收回目光时大多以为是夫妻间吵嘴。
只是今日路上的姑娘有些不同,头上大多簪着喜欢的花。
温以安抬起头,环视四周才看到这一幕,那些不快都消散去。
这会才想起原宇宪一直跟着他,凭着感觉侧过头时却未见着人,寻了一会,终于看到他蹲在一小贩前,挑着红梅。
温以安寻到跟前:“怎么跑这里来了?”
“真是谢天谢地,温姑娘可算想起我这个空气人。”原宇宪顾着望它,手自然地抽了一枝出来。
兴许商家也觉得他挡着生意,见他取了一枝,见缝似的讨好:“耐心挑的,不如缘分到的,如今心上人到了,手里的花自是最好。”
原宇宪这才垂眸看着那无意所取之花,琼枝上缀着七八朵,如火如霞,煞是好看。
但是平心而论,那篓子里比这开得好多了,可在原宇宪心中,它们如尘,唯有这一支是月宫所出。
他取了碎银给到商家:“就要这支了。”
商家笑开花,嘴上自然甜:“公子,这花簪在姑娘头上,更好看。”
这花不簪,可是下不了台面,温以安知他不好意思,将头偏过去,还指了指发髻:“可以簪这里?”
原宇宪闻到一阵清新的发油味,与梅花一致,于是他折了一段,别在她的发尖:“好了。”
温以安抬手碰了碰,只听得商家说好看,却迟迟不见原宇宪说话,直起身体问道:“我没有镜子,你帮我看看,是否如商家所言。”
原宇宪这才看向她,一袭素纱交领绣梅裙,远山眉下藏着万千萤火,檀唇微扬,鬓间红梅皆花容失色。
不知此芳林,会列于谁家轩庭,自此揽尽四季风华。
没想到盛名于世的大殿下,也会有失魂落魄之举。
温以安胆大地在他手中折了一小段,踮起脚簪入他的发尖。
这下他回过神,抓着温以安德手臂,也正好在后头人拥挤过来时,护住她:“小心。”
这一动,刚别进去的花掉落地面,卷入人群,不知所踪。
因两人靠得过近,温以安收回目光时,觉得她快被原宇宪融入眼睛。
可一摇头,又成了无风无波的山中湖,不知里头到底藏着什么。
也只有原宇宪自己知道,这一段深流的时光里,不知藏得深,种的也越来越深。
就连隔着白纱的手臂,都能让他藏着的一切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