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云鹤一听,并未追问,而是撩着眼尾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听着她的语气定然是不好的事。
果然,陈琬琰冷冷地说,“我们庸国虽然弱小,但风调雨顺,国富民强。旁边的陈国觊觎庸国富足的土地,突然间便大兵压境。面对浩浩荡荡杀过来的陈国大军,父皇吓傻了,六神无主。庸国一向重文轻武,大臣都纷纷向父皇谏言,割地求和。
当时唯一要求战的人就是表哥裴俊宇。他看着贪死怕死的群臣,怒气上涌,跪在父皇面前义正言词要带兵迎击陈国大军。父皇也觉得不战而降确实丢脸,便只给了表哥五万兵马,让他去迎击陈国二十万大军,并立下军令状,若是输了,庸国就不会再有裴家。”
陈琬琰说着一顿,突然看向雪云鹤,“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父皇挺无能的?”
雪云鹤抿抿嘴,“我只知道那次裴俊宇赢了,他以五万军力抵抗陈国二十万大军,将他们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陈琬琰却冷笑一声,“可是我表哥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五万将士剩下不到二十人,凯旋回京那天,没有群臣相迎,没有百姓欢呼,十余个将士抬着表哥重伤的身体,孤零零地回了将军府……母亲和海棠表嫂哭的眼睛都肿了,其实表哥不但身受重伤,还中了剧毒,成了一个废人。我想放血救表哥,被母亲阻拦,她说外人只道我脸长龙鳞,是怪物。而我的不死心和我的血能救人,父皇并未对外宣扬。”
陈琬琰又看向雪云鹤,“可悲吧?我的血明明能救表哥的命,可母亲却不敢尝试。”
雪云鹤微垂着头,没说话。
陈琬琰继续说,“表哥打了胜仗,父皇是高兴的,他的皇位总算保住了。他假惺惺给了表哥丰厚的赏赐,也派了御医去给表哥治病,可他的身体却越治越差,最后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只能等死……”
“看到海棠表嫂一天天憔悴下去,我心疼至极。我偷偷告诉她,我的血能救表哥。她却笑着摇头,说我是傻丫头,并不信。后来,看着表哥一天天虚弱下去,她也绝望了。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传来海棠表嫂要嫁给我三哥的消息……”
陈琬琰又看向雪云鹤,“你是知道我上面有三个哥哥的吧?“
雪云鹤咳嗽一声,“有所耳闻。“
陈琬琰嗤笑,“他们可是天下闻名的很呢!我大哥陈天赐,沉迷琴棋书画,一上朝就打瞌睡。二哥陈天明,沉迷女色,身子都被女人掏空了,依旧乐此不疲不知收敛,根本连朝都不上。我父皇对大哥二哥很失望,一度头疼,他百年之后,该将皇位传于谁?
于是我三哥脱颖而出,他极度热衷权势,文韬武略样样在行,父皇对他极是满意。可是他却有难言之瘾,喜欢美男子,是个断袖。”
雪云鹤摸了把脸,“你三个哥哥确实挺奇葩,难怪裴俊宇如此累。”
陈琬琰深以为然,“可是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最后我父皇与群臣反复商议,觉得我在三哥虽然有才华,但他那断袖的行径,将来可能会危及子嗣,便立了我大哥为储君。
可是我大哥的储君之位还未坐稳,就传来了我三哥痛改前非,摈弃了断袖的作风,要娶自小与表哥订亲的海棠表嫂为妻。”
陈琬琰说着,心底透出的痛苦,弥漫着整个屋子。
雪云鹤深了眼,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
只听陈琬琰继续说,“我父皇自然大喜,觉得他唯一有能力治理天下的儿子,终于在男人女人的问题上正经了。根本不顾海棠表嫂是表哥的未婚妻,也不顾隋大学士苦苦哀求,直接一道圣旨,就将海棠表嫂赐给了三哥……”
“我不相信,海棠表嫂愿意嫁给一个断袖,母亲也不信,她不能出宫,便让我的婢女墨荷偷偷出宫去看表嫂。她给我捎回了一封信,说她能嫁给三皇子,是她的荣幸……拿到这封信,我和母亲都崩溃了。母亲又让墨荷去了将军府,却没见到表哥。守护他的侍卫说,将军身体虚弱,一直处在半清醒半昏迷状态,不宜见任何人。
海棠表嫂嫁给三哥已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我们母亲都极心疼表哥,在海棠表嫂出嫁的前一天,她终于来了‘聚仙楼’。我总算逮住她了,不停地问她为什么会同意嫁给三哥?他是个断袖,他不喜女人。那时候,我只顾报怨她,却不知她心头如同撕裂般疼痛。就在那时,她送了我这块绣着麋鹿的帕子,说以后,不会再来看我了……”
“后来我才知道,海棠表嫂嫁给三哥后,我表哥也奇迹般地康复了。母亲说,是海棠救了表哥。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母亲便哭着告诉我,是海棠表嫂与三哥做了一笔交易,三哥手里有能救表哥的灵药,她便将自己和兵符一同嫁入三皇子府,换来表哥新生……”
陈琬琰说到这里,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二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半晌了,陈琬琰又轻轻道,“表哥病愈后,便一头扎进军营,半年都未上朝。父皇自知有愧,也就顺了他,并未怪罪。可是我却出事了。我十三岁生日当天,脸上的龙鳞突然作祟,没沾水,便爬满了我左侧脸颊,痛的我满地打滚。我全身都被金光笼罩,一入夜,整个天地一片黑暗,唯有我的‘聚仙楼’金光四射,诡异至极。
那一夜,一声震撼整个皇城的龙吟之声响彻在‘聚仙楼’,一条金色的虚龙盘旋在皇宫上空,突然就钻进了我的身体里。整个皇城的百姓都惊呆了。老国师为了安抚躁动的群臣和百姓,不得不据实相告。于是我有一颗不死心的秘密再瞒不住了。群臣闻言皆变了色,更加惶恐。
因为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不死心一出,天下必乱。于是父皇更加怨恨我,说是我搅了他的安宁,搅得整个庸国惶惶不安。因为刚兵败半年的陈国,又卷土重来了……”
雪云鹤轻轻接口,“他们这次是为了你的一颗不死心……”
“没错。”陈琬琰淡淡一声,“我这颗不死心不但能治万病,老国师还说,得此‘不死心’者得天下……人人都觊觎我这颗不死心,唯有父皇怕的要死,恨不能分分钟将我推出去……”
雪云鹤叹息一声。
陈琬琰说,“你猜,这次父皇是如何摆脱的陈国?”
雪云鹤不想猜,他摇摇头。
陈琬琰讥刺一笑,“这次是我三哥主动请缨出战,他娶了海棠表嫂,证明了自己是个正常男人。下一步就要立功,他要谋大哥的太子位。父皇高兴至极,觉得三哥定然会一战成名,立马封了他为主帅。三哥却向父皇请求,要立表哥为先锋大将军,随他出征。
父皇根本没想那么多,大手一挥,我表哥就随三哥出征了。出征前,半年未见的海棠嫂嫂又来了‘聚仙楼’。她变了好多,沉默寡言,容颜憔悴,再没有了之前的灵动。
表哥来向我和母亲辞行,便见到了海棠嫂嫂。二人相视泪流,表哥红着眼睛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海棠嫂嫂却笑了,一边笑一边流眼泪。母亲悄悄对表哥说,海棠嫂嫂还是处子身,她会一直等着他。表哥震动不已,终于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雪云鹤听了也唏嘘不已,“可是那一战,裴俊宇败了。庸国数万大军成了孤魂。”
陈琬琰犀利一声,“败的是我三哥,不是表哥……是我三哥沽名钓誉,只会纸上谈兵,根本没有真本事带兵打仗。他就是嫉妒表哥的才能,不听他的谏言,一意孤行,才让数万大军落入陈国的圈套……”
雪云鹤瞟了她一眼,“若是我记得不错,是羽国出兵打败了陈国,将三皇子救回皇城……”
陈琬琰恶狠狠一声,“不错,我三哥被困死地,父皇经不住朝臣撺掇,直接向羽国搬救兵称臣了。那时就是羽太子李鸿灿带兵救下的三哥,现在他又大兵压境来求我的不死心,父皇根本不敢反抗,只坚持了三天就将我献了出去……”
雪云鹤抿着嘴没说话。
“那次兵败,三哥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表哥的头上,父皇便罚他永远守在陈国与庸国的边境,无诏不得回京。”
雪云鹤点点头,“或许远离京城,镇守边疆,才是俊宇最好的归宿。”
“可是海棠嫂嫂死了。三哥回京后不久,她就溺死在府中荷塘里。下人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掉入了荷塘,鬼才相信。海棠嫂嫂水性很好,即便掉下去,也不会死。父皇根本没追究其因,就让三哥匆匆将她安葬了。”
陈琬琰说着,撇着嘴,欲哭无泪。
外面暴雨依旧哗哗下着,天昏地暗,好像在为谁哭泣。
整个房间也暗下来。
雪云鹤抿了抿嘴,看她悲伤的神色,突然道,“饿了吧?我去买些果子。”说完,不等陈琬琰应声,他身子一晃,就在原地消失。
陈琬琰慢慢低下头,手绕着绣着麋鹿的面纱低喃道,“今天是海棠嫂嫂的忌日,愿她来生,能够得偿所愿,与表哥比翼双飞再不分离。”
不屑一会,雪云鹤就回来了,扛回了一筐鲜红的果子,陈琬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这样的大雨天,你从哪儿买来的果子?”
雪云鹤淡笑一声,“就因为下暴雨,渡口停了许多商船,再不出售,这些果子就要烂掉了。吃吧!据说,这是本地的特产‘红蛇果’,味道鲜美......”
原来他这一瞬间就跑去了渡口。
陈琬琰甚是无语,刚拿起‘红蛇果’要吃,突然眼前一花,一头落汤狼就从窗户外跃了进来。
陈琬琰惊叫一声。
雪莉一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一边冲陈琬琰龇了龇牙,这是嫌她大惊小怪。
雪云鹤却轻笑一声,“在渡口遇到雪莉,天下暴雨,它躲在货仓里......”被人赶得四处乱蹿。
陈琬琰一下子皱起眉,“若是被掌柜发现,我们就惨了。”
“无妨。”雪云鹤一笑,“无非再多给掌柜些银钱罢了。”
“可是雪莉会吓坏其他的客人。”
雪莉一听,立马就冲着陈琬琰极不满地嘶吼一声,雪云鹤立马跑过去关上窗。
“雪莉,不想在外面淋雨,就闭嘴。”
雪莉哼唧一声,似是翻了个狼白眼,趴在地上,将狼头探进筐子里,没命地吃果子。
陈琬琰气急,手里的果子也不吃了,直接砸在狼头上。
雪莉又冲她龇了龇牙,果汁弄的它满口通红,甚是惊悚。
陈琬琰真想捂住眼睛,之前悲伤的心情立马荡然无存,只剩下与雪莉大眼瞪小眼。
雪莉吃完了果子,一个纵身就跳上床,趴在暖融融的被子上,幸福地打了个滚。
陈琬琰一吓,立马跑过去,揪住它的狼尾巴就往下拖。
“快下来,这是我的床。”
雪莉故意捣乱,它皮毛油滑,陈琬琰根本揪不住它的大尾巴,于是跳上床,一人一狼在床上大战。看得雪云鹤摸着脑门,不知该如何是好。
”哗啦......”突然一声剧响,床竟然从中间碎裂,雪莉和陈琬琰一下子掉在断裂处,床幔披头盖脸罩下来。
雪云鹤立马瞪大眼,他刚想走过去帮忙,不想掌柜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外面传进来。
“喂,到底怎么回事?房子都被你们拆了。”
雪云鹤立马抵在门上,“掌柜的,无事啊!床有点不大结实......”
掌柜的在外面砸门,“快开门,你们在搞什么,两个大男人,动静如此大,竟然将床都弄塌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雪云鹤和陈琬琰都僵了身子。
陈琬琰一瞬就想到了她断袖的三哥,掌柜的不会也是这样认为她和雪云鹤......
为防掌柜的再惊动了其他房客,雪云鹤微微打开门,露出一条隙,挥手就抛出几片金叶子。
“这些够赔你的吧?”
掌柜的一看金叶子,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客官,你玩,你尽情的玩,床塌了不要紧,晚上我多给你拿几床被子,打个地铺,完全没问题。”
雪云鹤一脸绯红,赶紧关上门。
陈琬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看那个还窝在床上的罪魁祸首雪莉,直接冲雪云鹤一声,“你怎么不向掌柜的解释,他明显误会咱俩了。”
雪云鹤摸了把脸,“若是被他发现了雪莉,咱们都得被赶出去,外面暴雨肆虐,整个’流云城‘的客栈都住满了,我们已无落脚之处。忍忍吧!不就是被误会了嘛!”
陈琬琰一噎,她对别人的误会非常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