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琬琰和青鸢、雪云鹤就被安排在萧榕的屋子里。
就是今日他们被老族长接待的那个犹如城堡一般的屋子,里面有许多客房。青鸢和陈琬琰从马车里象征性的拿出许多礼物送给老族长,老族长在萧榕家里设晚宴招待他们。
镇子上的人都忙碌起来,都知道了陈琬琰是来帮他们解除封印的,都欢欣鼓舞。杀鸡宰羊,整个兰顿镇都洋溢着一股喜气。
老族长在萧榕屋子里摆了两大桌,能上到桌子的都是镇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宾主入座,虽然老族长年龄最大,但萧榕是前朝萧氏后裔,便坐在主座上。老族长坐在他下首。青鸢、陈琬琰和雪云鹤坐在客座上。
下午陈琬琰已经从萧榕嘴里证实,整个兰顿镇上的人确实都是前朝遗民,除了老族长是国师一脉,其他的居民几乎都是萧氏皇族侍卫后人,他们一直住在兰顿镇守护着前朝隐宫。
酒菜陆续端上桌,看得出,这是整个镇子上所能拿出的最好的膳食了,每个人都向他们投来感激的目光。
萧榕换了一身白色锦袍,眉目俊朗,风度翩翩。兴许是回到了自小生长的地方,唇角一直挂着笑。他看向青鸢,目光中皆是柔意。
下午他郑重地向青鸢解释了与司马流盈的关系,两人果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司马流盈是萧榕的青妹,他只拿她当妹妹。
尽管青鸢不需要这样的解释,但见他一副紧张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向她解释,她心中的不适便散了,笑着对着萧榕摇头。
“我相信你,无需向我解释。”
陈琬琰却拍着萧榕的肩头,一副替青鸢撑腰的样子,“萧公子,你若敢负青鸢姐姐,那你祖上的隐宫就永远别想打开,我是不会帮一个对感情不忠薄情寡义之人的。你要知道,我是看在青鸢姐姐的面子上才决定帮你的。”
萧榕瞟了雪云鹤一眼,苦着脸道,“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青鸢是我苦苦追来的求来的,此生自当千倍百倍呵护,怎能负她?怎敢负她?怎舍得负她?”
他一连三声‘负她’,其心也真,其情也切,陈琬琰与青鸢相视一眼,二人都笑了。
一直到开宴,都不见司马流盈露面。
陈琬琰瞧了眼旁边的席面一眼,她的父母皆在,这样大好的机会,她不可能躲着不见。虽然她在‘聚仙楼’待了十六年,但后宫女子的各种伎俩她看得多了,司马流盈对萧榕有心,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酒宴正酣时,突然听到屋门口传来司马流盈清脆的声音。
“爷爷,今日阿榕哥哥回家,还有贵客在,流盈便跳一支舞为大家助兴如何?”
众人闻言都转过头。
陈琬琰就看到司马流盈一身漂亮的大红舞衣,长帛披身,头上郑重地簪着各种金钗步摇,腰间环佩叮咚,最关键她竟然赤着一双玉足。
原本漂亮干净的容颜也是浓妆艳抹,一双眸子清凌凌,带着一股挑衅。骄傲地高抬着下巴,一副贵不可言的模样。
她话一落,老族长便意味地看了萧榕一眼,笑呵呵,“阿盈有心了,你可是我们兰顿镇的明珠,今日贵客在,你献舞助兴,也是尽了地主之谊。”
萧榕却没说话,他眼眉低垂,似乎有点不悦。
旁边桌子众人,包括司马流盈的父母都露出惊艳和喜悦的表情,似乎司马流盈的舞当真是天下无双一般。
陈琬琰却瞅了瞅外面,白日里阳光炙热,一到晚上,竟还有点冷嗖嗖的,这老天当真会变脸。司马流盈穿的如此单薄,真的不冷吗?
陈琬琰勾了勾唇,对司马流盈的舞丝毫不感兴趣。
青鸢亦然,眉眼浅淡,端庄大气,坐在席间温婉秀美,一看也是见惯了风浪,处事不惊的。
老族长的话一落,就有镇子上的女子立马在屋里铺了剪花地毯,陈琬琰端着架子袅袅踏上地毯,后面跟着六个伴舞的女子。
她方一站定,剪水明眸就看向青鸢,“今日我要为大家跳一曲‘百鸟朝凤’,听闻青鸢公主才情绝艳,不知可否为流盈弹琴伴奏?”
她话一落,众人都有点震惊,急忙看向青鸢。
青鸢也目露讶色,她身为客人,没想司马流盈不顾礼节直接向她发出挑衅,可见她今日所为皆是刻意。
只是这‘百鸟朝凤’是前朝萧氏宫廷名曲,曲调以大气浑厚着称,听说只有萧氏皇后在宴请贵宾时才会命人弹奏。
萧氏都灭亡三百年了,不说此曲各国都已不再弹奏,即便偶尔听上一听,也绝不适合在此时弹奏。
因为司马流盈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请弹这首曲子呢?
况且还是让客人弹奏,她这是故意要压青鸢一头。
就在青鸢愣怔之际,司马流盈又讥诮一声,“怎么,青鸢公主是不会弹?还是根本不懂我们萧氏皇朝的名曲?若是此,你又有什么资格伴在阿榕哥哥身边呢?”
她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特别是司马流盈的父母看向青鸢的眼神立马变了。
“阿盈!”萧榕脸上有些薄怒,在如此场合,她这般刁难青鸢,着实失了身份。让他脸上也极是难堪。
“不就是‘百鸟朝凤’嘛!”陈琬琰淡淡一声,慢慢站起身,她脸上笑着,乌黑的大眼睛灵动地扫了众人一眼。
“青鸢姐姐是青国第一才女,惊才绝艳,天下闻名。对于‘百鸟朝凤’名曲自然不在话下。而我在庸国‘聚仙楼’被关了十六年,有幸听过此曲,如今经司马小姐一提,我竟有些技痒。不知我能否有幸为司马小姐助兴弹奏?”
司马流盈以为青鸢根本不会弹,陈琬琰是在为她解围,她不屑地撇撇嘴,随后又看向陈琬琰。
“七公主只听过一遍此曲,便能弹奏出来?你不是在开玩笑?”
陈琬琰一本正经摇头,“绝对不是玩笑,恐怕司马小姐不知道,我记忆颇好,过目不忘,听过的曲子,更是手到擒来。若没有这点本事,又如何相助你们萧氏解除封印呢?”
陈琬琰不轻不重的语气,却令人心头一凛。
司马流盈也是一怔,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若是她不应,那就是失了礼数。
而司马流盈的母亲华夫人见陈琬琰站出来,眉心一皱,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司马流盈。这支‘百鸟朝凤’的舞步她练的并不熟练。而七公主身怀‘不死心’,自然有大神通,华夫人担心司马流盈会吃亏。正琢磨着要如何阻止此事。耳边便听得司马流盈傲慢一声。
“既然七公主如此了得,那就请吧!”
她手一请,陈琬琰便大咧咧地从席面上走出来。
此时,有人将一把古琴放到矮桌上。
陈琬琰大步跨过去,盘腿直接坐在地上,手在琴弦上一抚,嘴中赞道,“好琴,原来是天下第一名琴‘潇湘’,真是三生有幸。”
听她一语道破古琴‘潇湘’,令司马流盈一讶。
众人也都露出震惊神色,互相看了看,好似‘潇湘’并不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的。
陈琬琰抬手便在琴弦上随意弹了几个曲调,竟然是破不成音。
司马流盈立马松了一口气,眼中对陈琬琰透出鄙视。
就这水平,还弹‘百鸟朝凤’?看你怎么出丑!
华夫人紧张的神色也缓下来,她唇角勾了笑。这七公主虽然有‘不死心’,但被关在‘聚仙楼’十六年,即便再有大神通,也不可能只听过一遍‘百鸟朝凤’,就能弹出来。太自不量力了。
况且‘潇湘’古琴,自有脾性,并不是谁都能弹得了的。
“抱歉啊!许久没摸琴,有些生疏了,嘿嘿。”陈琬琰怕司马流盈等急了,急忙笑着道歉。
司马流盈翻了个白眼。
陈琬琰又弹了几个调子,依旧不成音。
她惊奇一声,“原来这是一张有灵性的琴,它不服我……”
陈琬琰哼一声,“青鸢姐姐,给我端杯酒。”
青鸢带着绝对的信任,问都不问,立马起身端了一杯酒递给她。
陈琬琰含了一口酒,张嘴就喷在‘潇湘’上,众人立马发出一声惊呼。
陈琬琰浑然不顾他们反应,指尖在琴弦上一划。一滴血,抹在琴弦上,众人耳边忽然听得一声仿若从亘古天际传来的龙吟之声。随后,琴弦一阵震动,陈琬琰指尖便流畅出一声妙曲,正是‘百鸟朝凤’的起手。
众人耳目顿时一醒,方才那声龙吟让脑中一阵眩晕,有种天塌地陷的压迫感。有人冷汗出了一身,抬手擦了擦额角,才听清陈琬琰已经将‘百鸟朝凤’弹起。妙音入耳,方才那种心悸仿若从未出现过。
司马流盈也是一阵恍惚,身子有些摇晃,喘息了几口,额头满是冷汗。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听着陈琬琰已经将曲子弹起,她快速敛尽情绪,冲着伴舞的女伴一示意,几人便在地毯上翩然起舞。
雪云鹤一直蹙着眉头看着陈琬琰,他出自瀛洲仙山,自然知道天下第一名琴‘潇湘’极有个性,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弹的。所幸,她成功了。
至于名曲‘百鸟朝凤’,在这样的场合, 真不适合弹。
而‘百鸟朝凤’的舞步更是难跳,弄不好,都能令人疯狂。
老族长听着琴音,一张脸竟是变得越来越难看。陈琬琰方才用血唤醒‘潇湘’,再借由她体内的龙魂之力迫‘潇湘’屈服,其实已经让‘潇湘’认主。
萧氏皇族所珍藏的好东西不多了。
‘百鸟朝凤’琴曲所展现的自然是大气磅礴的曲调,陈琬琰专心致志的弹琴,琴音流畅,极是震撼人心。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浑厚魅力的曲调所折服,都有些入迷了。反而是司马流盈的舞步越来越乱,她都有点跟不上了。她身侧的伴舞不时有人摔倒在地再爬不起来。
司马流盈脸色苍白,可是她停不下来。‘百鸟朝凤’的琴曲和舞步浑然天成,只要琴音不停,她就得一直跳下去。从她起舞那一刻起,她就被琴音所缠绕所控制,现在根本不是她随琴音而舞,而是被琴音逼迫着跳。
她的舞步根本压不住琴音,她像个傀儡,不停地旋转,不停地跳跃,尽管她已经冷汗涔涔,浑身气力都像被抽干了,心口难受到几乎窒息。
“噗......”
司马流盈张口就喷出一口血,脸色苍白如纸,也没有停下来。
“快停下,不要再跳了。”
她的母亲华夫人看出司马流盈极不对劲,苍白着脸站起身,焦急地大喊大叫。她想冲过去将司马流盈拖出来,没想脚刚踏上地毯,琴音就划破了她的脸颊和肌肤,她惊叫一声,身子顿时被琴音打飞。
众人一下子变了脸,都霍地站起身。
萧榕和青鸢扑过来,萧榕脸色肃然,“七公主,快请停下弹奏。”
陈琬琰一脸的懵懂,像根本没看到司马流盈快不行了,“怎么了?这琴音不是极好听的吗?”
雪云鹤快速从墙上拿过一只玉萧,放到嘴边就吹起来,竟然同样是’百鸟朝凤’。
陈琬琰唇角一勾,妩媚地瞟了雪云鹤一眼。
“竟然想和我斗音,那就来,谁怕谁!”她嘴里说着,手中的曲调竟然又高了几个调子,整个屋子都响着浑厚鬼魅的琴音,没人能将司马流盈从旋律中解救出来。
华夫人跌跌撞撞地又扑过来,一下子跪倒在陈琬琰身前,“请七公主放过流盈吧!我们错了。”
陈琬琰冷哼一声,手法快速地在琴弦上一挑,雪云鹤蹙着眉,吹萧的手青筋暴露,可他的萧音根本压不住琴音,直到司马流盈又喷出一口血,晕倒在地。
陈琬琰才叹息一声,手在琴弦上一个撩拔,一股雄浑的音色喷出,逼得雪云鹤身子后退好几步,琴音才戛然而止。
老族长颤巍巍地走过来,对着她就深深一揖,“多谢七公主手下留情。”
陈琬琰突然眨了眨眼,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瞧着满屋子人怪异的眼神,看她就像看煞神一般,她嘟着嘴不满一声。
“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我好心为司马小姐弹奏,又没干坏事,你们怎么一副吃人的样子?”
众人脸色一青,顿时无语。
“阿盈。”华夫人急忙爬过去抱住司马流盈,见她脸色苍白,唇角噙着血,虚弱无比,出气比进气多,心疼地呜呜地哭起来。
“咦?”陈琬琰站起身,“司马小姐这是怎么了?跳舞跳累了?”
萧榕气的一声,“七公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琬琰一脸的无辜,“发生了何事?”
萧榕一噎。
青鸢却握住陈琬琰的手,“七公主弹琴时可感到有什么不适?”
陈琬琰一笑,“青鸢姐姐,你魔怔了?这么美妙的曲子,我怎么可能感到不适?这‘百鸟朝凤’果然是世间名曲,沁人心脾,简直美妙极了。”
看着陈琬琰不像说笑,于是众人都怪异地看向名琴‘潇湘’。
萧氏灭亡,三百年了,再无人弹奏此琴。
没想司马流盈为让青枭难堪,竟从宝库里将‘潇湘’拿了出来。
萧榕伸手就在‘潇湘’上挑了几根弦,‘潇湘’竟没发出丝毫的声音。
萧榕一惊,随手又弹了几个调子,同样毫无声音。
众人都震惊至极。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把它弹坏了?”陈琬琰回身走过去,伸手勾了一根弦。
‘潇湘’便发出一声愉快的音调。
对,就是愉快,众人心头浮现的就是这个诡异的感觉。
就像人愉快地说话一般,听在耳中,便能感受到它的愉快。
“唉。”老族长叹息一声,“真是天意,‘潇湘’本就是萧氏那位先祖的琴,如今它已认七公主为主,别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弹奏它的。它在萧氏九百年,本以为......”
随后他挥挥大袖,一副遗憾至极的样子,“既然它已认七公主为主,那‘潇湘’便送于七公主,只当是七公主相助萧氏的报酬。”
老族长看来心情不好,说完再不停留,柱着龙头拐杖就走了。
刹时,整个屋子走的只剩下四人。
陈琬琰抿嘴笑笑,方才那副懵懂无辜的表情再没有了,她愉快地伸手勾了‘潇湘’的一根琴弦,诡异地道,“方才,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