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康允泽悠悠转醒,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懂得控制情绪,他是气血攻心才晕了过去。
他睁眼的时候,晏杦守在床边还未离开,旁边站着个方脸长须的老者。
“表哥?”
“醒了,醒了就好。”晏杦拍拍他的肩,“储大夫替你施了一套针,现下好些了吧?”
康允泽这才注意到那老者两指之间还捏着一根金针,他抚手上额头,干涩的喉咙挤出一句话来:“我怎么了?”
储大夫将针插回针袋,缓缓道:“小少爷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血上逆,运行不畅。就是...”
“储大夫有话不妨直说。”康允泽见他欲言又止,知道自己怕是又有什么不好,可他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只是在知道自己手伤严重,极有可能影响今后的日常生活的时候,康允泽早就垂在半空的心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原想着手伤好了之后,还能赶得上今年的秋闱。
可现在告诉他,他的手伤难愈,以后怕是连笔也提不起,字也写不了,让他怎么能接受得了。
晏杦让人送走储大夫,又回到康允泽的身边,甫一坐定,就听见床上人苍白的声音:“为什么要另找大夫,原来那个给我看手的大夫呢?”
听见康允泽如此一问,眼中的光都暗淡下来:“你都知道了?”
“我的手惯来是那位袁大夫看的,表哥不找他来,想必也是有所怀疑吧?”
晏杦瞧着他心若死灰的模样,不禁怪他为何病中还如此耳聪目明、心思剔透,活生生给自己苦来受。
储大夫细细查看过康允泽的右臂,说是刚伤的时候就没将骨正位,错过了医治的最佳时机。再去看那位袁大夫留下的膏药,也无活血化淤、消肿止疼的功效,是无用之药!
能找这样的大夫来替康允泽医治,自然除了身边至亲之人再无其他人选。
这件事晏杦能想到,康允泽自然也能料到。
“倒不是我想到的,却是你那位唤作元宵的丫鬟说你胳膊奇痒难耐,恐是那位大夫给的药不行,托我找一位医术精湛的名医。”晏杦向门外看去,生怕隔墙有耳,小心谨慎道,“我让人去打听了,那位袁大夫是国公夫人找来的。小四儿,你到底是何事触了国公爷的霉头,要让他这样对付你?”
晏杦到底是没从康允泽的口中问出什么,他不好在国公府待得太久,自他走后,屋中寂静一片。
院儿里的丫头们都知道了四少爷手伤难治的事。
扣儿坐在房里拨弄着盆里将熄的炭火,不自觉地生出些别的心思,胡思乱想起来。
她是外头买进国公府的丫头,当初被挑进观云居,留在四少爷的身边,以为是走了大运。可在府里待久了,她才慢慢知晓其中的门道。
四少爷是国公府里不得宠的主子,他们丫鬟连带着也比别的院里的低人一等。
她一直想,自己也许就在观云居这样窝囊地蹉跎下去了,可谁能想到平日不声不响的四少爷在学问上那样争气。
四少爷是天降文曲星,才十岁就拿了县案首,以后前途不可估量!扣儿看着康允泽那张俊俏的脸蛋儿时,也禁不住面色绯红、想入非非。
她在国公府里听多了少爷房里长相齐整的丫头被抬成姨娘的事,她若是被四少爷收进房里,以后高低也得是个大官的姨娘。
为着姨娘的身份,扣儿那段时间日日往康允泽的面前凑,倒茶磨墨事事积极,还没等她拿下四少爷,禁足的命令就下来了。
她瞧着四少爷被国公爷厌弃的模样,意志消沉了一阵,那份想做姨娘的心思又歇了。
当个无用少爷的姨娘还不如丫鬟呢。
可她当真没想到,无用的少爷变成了残废的少爷...
天啊,她到底是走了什么背字?
“扣儿,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茶水烧上了吗?”鸢儿瞧着她无所事事的模样,忍不住道。
“行了,知道了,我这就去。”
房中两人的这一番话被元宵听在耳中,扣儿那懒怠的模样定因四少爷的伤势动了心神。
事情并非出在扣儿的身上,她都受此影响,元宵朝正堂的方向望了一眼,担忧康允泽还不知要心灰难过成什么样子。
康允泽确实心若死灰了。
在康幼璇灵柩面前他的悲愤如果说是如幼兽丧母般的哀嚎,那他现在就好似风浪里失了舵手的船。
他明明才在汪洋中寻到一个方向,就被突如其来的浪击碎几乎要沉到海底。
世人都说他完了。上苍赠他天赋,却不曾赠他坦途。
要何去何从,他丝毫不知。
整整三日,康允泽不说不笑也粒米未进。
元宵看着送进房里又原样端出的饭菜,手撑着桌子呼地一下站起身。她将那盅冷透了缕肉羹又热了一回,重新端进屋里。
屋子里只燃了两根蜡烛,暗得很。
坐在桌旁的康允泽一动不动,仿若是寂夜里一块冷冷的石头。
“四少爷,您三日未食,再不吃一点东西,身子怎么能扛得住?”
元宵见他不应,将托盘放了桌上,双手端了那碗粥到康允泽的面前。粥刚刚热好,透着那薄瓷热得发烫,元宵左右两根食指被碗底压出了两道红痕。
她半蹲在地上许久,久到粥上氤氲的热气消散,久到两腿发麻才听见嘶哑的声音。
“我的手不能根治,你不知吗?”
“元宵知道。”元宵仍旧端着那碗粥。
“你既然知道,也该知跟着我这样一个残废的主子没有前途。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不过是怕这个时候走得个落井下石的名声。放心,让你们出了观云居是我的意思。”昏暗中看不清康允泽的面色,只听得他这一番话平静如水,“良禽择木而栖,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鸢儿扣儿也是一样,冬生方嬷嬷也是一样,你去说给他们听吧。”
元宵毕竟经历过现代的教育,不似这处的下人奴婢,有对主子从一而终的观念。在二小姐那处是如此,到了康允泽这儿她的想法也未曾变过。
但见康允泽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元宵心中还是忍不住暗自着急,竟然不顾上下尊卑脱口而出:“四少爷,当真要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