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晏杦又来了观云居。
他走武道也入了卫尉寺,一身骑装,满身大汗,瞧着像是刚从校场上下来。
这半年来,不知是不是观云居的众人从未生事,安静得像是在国公府隐了身一般,原本被沈月蓉打发来盯着观云居的人也都渐渐撤了,晏杦来去也愈发自如了。
他刚到院内,就见康允泽只着一件单衣,左手持剑立在院中。他身姿如松,剑尖轻挑,舞动间剑光如雪。
晏杦见他长剑轻挥,便没有出声打扰,只站在廊下观看。
康允泽舞得是他之前带来的一套碧落剑法,此剑法凝重处如山岳巍峙,招式恢弘精妙、变幻莫测,练起来颇为不易。
但见康允泽右手捏了剑诀,左手持着重剑挺剑而出,剑招步伐无一不行云流水。
晏杦知道康允泽幼年时跟着国公府里大少爷康允知的师傅学过几套拳法,可那不过为强身健体,只是浅尝辄止。他向来没有武学底子,却在短短两年的时间成长至此,即便晏杦常年在卫尉寺中多见武艺高强的兵士,也不禁为他的进步感到震惊。
康允泽剑走龙蛇,回身间瞧见廊下的晏杦,一个剑花收了剑立在背后。
康允泽扯了一旁的汗巾抹了额头上的汗,笑着走了过去:“表哥,来了多久了?也不出声,快进来坐。”
“看你练剑练得入神,一时忘了。”晏杦揽了康允泽的肩膀,惊诧小四儿的个子比起上次他来又往上窜了不少。
两人进了屋里,盆架上早坐好了温水,搭脑上也挂了干净柔顺的帕巾。康允泽裹了帕巾,将身上的残汗又擦了一遍,才在晏杦的身边坐下。
片刻后,鸢儿递了外袍过来,元宵也端了托盘,将上边的一把茶壶兼两盏瓷碗放到了桌上。
晏杦一眼瞧见那海棠花瓷碗里冰冰透透的铺了冰块一样的东西,上面的果肉凝了浅浅的绿色,周遭还撒了些白糯软黏的圆子。这样稀奇的吃食,他在府里没见过,在京中的馆子里也不曾见。
“这是什么?”
“回表少爷的话,这是碧落青团。”元宵答道,“最下边是茉莉花茶冻,上边佐了早熟的春桃和糯米团子,浸了茉莉茶汤。今日天热,这糖水是特在井水里坐过的,冰凉爽口。”
元宵说着,又从壶里另倒了一杯茶,那茶汤不同海棠花瓷碗里的,颜色绛紫,不似寻常。
“少爷,您刚练完剑,喝凉的伤身,还是先喝了这温热的茶缓一缓。”
说完这句,元宵便不再多嘴,抱着托盘撤步退了出去。
晏杦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良久,忽而像是忆起什么:“这个丫头就是从前提醒我大夫有误的那个?”
康允泽见他主动提起元宵,眉目一滞,不似情愿地点点头:“是她。”
晏杦执勺饮了一口碗中之物,初时茶汤盈润口腔,满是茉莉清香,茶冻之味更浓,接着便是带些酸涩的春桃冲淡了香味的甜腻,小小一勺口味之丰富,是他未曾想见的。
“这点心也是她做的?”晏杦挑了眉头,唇舌之间还在回味方才的茉莉清香。
“是她。”康允泽道,“她从前在大厨房待过,做饭的手艺倒是不错。”
“只是在大厨房待过,就有这样的手艺。我倒不知是要夸你们国公府大厨房的水准高,还是这丫头天赋高了。”晏杦说着,又往口中送了一勺圆子,“诶,国公府的吃食我也不是没见过,倒没有一样似这个这般精巧。”
晏杦瞧见康允泽手边那壶茶,想到方才元宵对他的嘱咐,又赞道:“你这丫头倒是细心,知道你出了一身汗,喝不得凉的,还特意给你备了旁的。说起来,从前倒不觉得,刚刚细细看来,这丫头长得也算齐整。”
康允泽见晏杦言语之中对元宵颇多夸赞,心中没来由地生起一股不悦,辩嘴道:“表哥,这不过是她的本分,你夸她做什么?”
“诶,此言差矣。下人干活各有各样,有那老实本分、做事一板一眼的,也有偷奸耍滑、奴大欺主的,像这般全心全意为主子思虑的可不多见。”晏杦望向康允泽,目光带着狐疑,“奇怪...”
“奇怪什么?”康允泽顺着他没说完的话继续问。
晏杦是想说他熟悉的小四儿待人从来谦和,对待下人亦是如此,怎地就对这个丫头异常刻薄。可想到康幼璇的事对他打击如此之大,性格转变也未可知。他不愿再提及此事,往康允泽的伤口撒盐,便止住了话头。
“没什么。”晏杦见桌上晾着的茶热气淡了,就手拿了那杯茶,浅尝了一口。
那茶的滋味特别,比起那道糖水更合晏杦的口味,他放了茶盏,玩笑道:“你若是不喜这丫头,倒不如让她跟了我去,我那儿正缺个烹茶的。”
康允泽闻言,耳边似有蝉鸣,他愣在那儿,一张嘴几经开合却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露出个苦笑,声音干巴地道:“表哥今日来我这儿,该不是来问我要个丫头的吧?”
“自然不是。”
听康允泽问起,晏杦才止了闲话,从怀里掏出一把玉柄匕首。
那匕首形似柳叶,柄是一块翠玉整雕,上边镶嵌了两颗红宝石,刀刃锋利非常。
“这个,送你的。”晏杦将匕首塞给康允泽,“前些时候,京里来了个身毒的使团,那团里一人同我打赌输了这柄匕首。这样小巧的东西我用不惯,你不是说过段时日就要离京,路途遥远,你用得上。”
“表哥。”康允泽见晏杦事事想到自己,心中既觉窝心又觉酸楚。
“行了,准备什么时候走?”晏杦问,“真打算入了郭谦的军队,去兖州?”
“嗯。”康允泽重重地点了点头,“表哥不是说郭谦的队伍下月就要在河杶征兵,我准备月底就走。”
“小四儿,你可得想清楚了,兖州苦寒,边疆又是群狼环伺,是危险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