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图南正想替几个孩子说说情，宋莹已忍不住带着哭腔破口大骂。
“你们！你们三个胆大包天还包地！特别是你林多多！我告诉你！要是你被拐到山沟沟去当傻子瞎子瘸子的媳妇，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的！！鹏飞，鹏飞你虽然是庄老师的外甥，但我真的不客气了！你跟栋哲两个兔崽子！你们！你们！我要打”
宋莹的手举到一半，庄超英小声的提醒道，“小宋，在大学里别训孩子。”
宋莹看到往来的大学生只得收回手作罢，“我给图南面子！回去再跟你们算账！！”
庄图南说道，“宋阿姨，来上海的车是鹏飞联系的，多多是被他俩骗着来，你也不要太生气，他们认过错，态度还行，辛苦你回家再加强了。”
宋莹把两个孩子拉回身边牵着，“加强！我一定加强到灵魂骨子！”
庄图南对庄超英说道，“爸，你回去也得加强鹏飞。”
庄超英瞪了向鹏飞一眼，“你真不像话！”
...
趁火车还没到点，庄图南带几人逛了逛校园。
庄超英看着比附中大十倍甚至三十倍，设施优渥资源充沛的同济大学，心里升起无限的向往，孩子正站在他们这一辈的肩上，看他们从未见过的风景。
此刻庄超英深深体谅到黄玲那时候的倔强，她的坚持是对的。
林多多怯怯的举手发言，“那个，嫂嫂，如果我们坐火车回去的话，能不能给长途汽车站打个电话，我怕张叔叔会等我们…”
宋莹咬牙切齿，“好你个林多多！我都要被你气死！你还想着外人！”
庄超英说道，“多多说的也有道理，图南，你去打一个吧。”
.....
林武峰在巷口徘徊等候，等到八点多时终于见着人，一上去就提起林栋哲的后衣领把人拽住，看着林多多想提又怕伤到小姑娘的自尊心，叹了一口气，怒着说道：“林多多！你跟紧上来！！”
林多多低下头，拉着林武峰的衣角边走边小声道歉，“大哥，对不起，大哥…”
李阿爷在小卖部看到，出来数到，“一，二，三，都回来了，回来就好。”
宋莹感谢李阿爷，“李阿爷，谢谢你们家一鸣帮大忙，真的太谢谢了，我明日再好好的谢，现在回家有点事。”
向鹏飞走在最尾不敢出半点声响，庄超英急得眼都红，但一路上只骂了两句，就沉默着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很害怕大舅舅对他失望透顶，不再管他。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庄林院门砰一声关上。
没多久，震撼人心的男女混双交响曲开始在小巷盘旋。
庄超英黄玲一开始教训向鹏飞还有点拘谨，因为两人教导孩子主温善劝导，从没试过大喊大骂。
但是听着隔壁宋莹的怒吼，林多多的哀求，林栋哲的痛哭大叫，林武峰的严厉训斥，黄玲下定决心说道，“超英，你行不行！不行让我来！”
黄玲拿起身边最趁手的衣架子，手有点抖，庄超英接了过来，抽在向鹏飞的屁股上。
庄超英放弃了高尚的师德，现在是大舅舅不是教导主任！
他放声斥问道，“向鹏飞！你偷走！你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我听图南打电话问！这不是第一回了！说！第几回？！”
向鹏飞耷拉着脑袋哭着说，“以前有三回，这是第四回。”
黄玲一听，这么危险涉及人身安全的事居然发生过四回！
这还得了，她一把抢过庄超英手上的衣架，无师自通，抽向向鹏飞的手心，“你让我怎么跟你妈交代！你知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你知不知道！！”
向鹏飞一边嚎叫一边躲，“大舅妈，对不起，原谅我吧！大舅妈！我不敢了！大舅妈！哇！嗷！好痛啊！大舅舅！救我！大舅妈，打屁股别打手！啊！”
庄超英点头，“打！屁股和手都打！
...
宋莹在家听到黄玲的骂声，喝了杯水恢复些气息，继续骂和吓唬，“林多多！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我就把你那两只鸡炖了喂给你吃！”
林多多一听，害怕得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发抖，豆大眼泪滚滚往下掉。
“嫂嫂，对不起，我真的不敢了，它们是无辜的，求你放过两条鸡命！”
宋莹吓一跳，看来真把孩子吼住了，连忙把林多多扶起来，搂在怀里安慰。
“我这是吓唬你，不是真的！哎呀，我的多多，别害怕，别害怕，嫂嫂跟你闹着玩呢，我临出门还给它们喂了小黄米。我发誓！绝对不会动鸡蛋黄鸡蛋白一根毛！”
林多多仰着可怜兮兮红扑的脸，“嫂嫂，大哥，对不起，我刻入骨子的知错，绝不再犯。”
林武峰看林多多已经教育好，手里的鸡毛掸子再次落到林栋哲的屁股上，手上，腿上。
林栋哲痛得嗷嗷大叫，“我也知道错了！我也刻了！救命啊！爸！你就手下留情吧！爸！我唯一的爸！多多！你不是带了保护我们的武器吗！你拿出来告诉他们我们有万全之策啊！爸！真的有，你鸡毛掸子缓一下，我掏你看！”
林多多去小院抱回两只鸡，不敢再说话，心里是难受，但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林栋哲自求多福。
林栋哲一掏林多多书包，所谓的武器原来只是一把二十厘米的铁尺。
林武峰看到，火气更大了，怒不可遏说道，“这叫武器？！刚好！当打手的戒尺刚好！林栋哲你不要缩！缩了打五下！不缩打一下！”
啪！
这一下让林栋哲的手掌滚烫红肿生疼，痛入心扉“父慈子孝”教育，已经深深烙印在骨子里。
...
巷子里的孩子年纪都不小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闹腾过。
张阿爷把电视机声音调小，对着张国良说道，“看吧，你小时候的玩伴，现在还是这么皮，你倒是变乖了。”
张国良说道，“是我没考上一中，不好意思跟多多玩，多多在一中可厉害了，这次一定是林栋哲向鹏飞把她带坏的。”
张阿爷敲了他的头一下，“你再胡说八道我也揍你一顿！”
吴家就在不远自然听得更清楚，张阿妹说道，“都说外甥像舅，向鹏飞可一点也不像庄老师。”
打骂的声音忽然停止，吴建国竖起耳朵听，“从来没听过两家混合着打，这就没啦？这么大的事就打一会？”
张阿妹给他翻了个白眼，“孩子那么大了，你还想怎么打，真往死里打啊？”
吴建国不信，他觉得肯定是几人打累了，中场休息，等会会接着揍。
事实是家里来人了。
庄超英把向鹏飞送到林家去，林武峰喊自家的两个写检讨，庄超英便让向鹏飞也写一份。
大人都去庄家，小孩留在林家。
庄筱婷在一旁逗鸡，三人围在桌上写检讨，林多多写得飞快，已经翻另一面。
向鹏飞想借林多多的第一面抄抄，林栋哲立马阻止，说道：“你要是不想再被揍一遍，我劝你不要抄我姑的检讨，她的跟我们的，一看就不是同一档次。”
向鹏飞挠着头，傻傻的笑了两声。
林栋哲伸手摸他额头，“你居然在笑？被揍傻了？”
向鹏飞笑道，“刚才，大舅舅大舅妈都打了我，骂了我，跟我在家犯错误被爸妈打一样，也跟你们被林叔叔宋阿姨打是一样的。”
林多多吸着鼻子说道，“鹏飞这么一说，让我想起第一次跟栋哲连坐，那种终于成为一家人的感觉，开心盖过了悲伤。”
向鹏飞点头同意，“对！”
林栋哲一脸不解，“我看你们是被揍疯了，痛得那么刻骨铭心还笑得出来。”
庄筱婷提醒到，“栋哲，鹏飞哥，请你们拿起笔继续写检讨。”
“哦。”
庄筱婷看林多多的检讨，“多多，你这篇检讨，用词好优美啊。”
林多多笑，林栋哲撇嘴，向鹏飞不可思议，检讨居然能用优美形容，真是闻所未闻。
...
来人是让孩子们走特殊通道免费上车的钱力，拎着鸡蛋糕来给两家大人赔礼道歉。
钱力说道，“我和向佐哥，桦林姐是同乡也是同一个公社的，上次来苏州就是我带的鹏飞，可以说这孩子是我看着出生长大。我知道他在苏州学习压力大，所以他来找我，我就带着他逛逛，透透气，这一会他带着另外两个孩子说去上海见哥哥，我以为他已经获得家长批准…对不起。”
黄玲开口说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不跟大人说就是不对！”
钱力惭愧说道，“是鹏飞不让我跟大人说。”
宋莹哼了一声，“你说得倒轻巧，他让你不说就不说！你以为自己是孩子什么人啊！这趟去上海还不是你开的车，是另一个叫张进的！”
宋莹越说越激动，“里头有女娃！女娃！！你那眼睛睁着看不到吗！女孩子！男孩肯定也是不行的！你这道歉我不接受！我要告到你们单位去！”
林武峰拍着宋莹的肩膀安慰。
钱力知道自己不对，当前家长这么激动，留着只会让他们更糟心，便起身放下鸡蛋糕，深深鞠一躬离开，哪料到一起身就晕跌在地。
四个大人连忙把他扶起来，才得知钱力为了给老家的妻儿多寄钱，一天跑两三趟车不休息，多劳多得去挣钱，今天饭都没吃就跑来道歉。
大人心里的怨气下去许多，黄玲还给钱进煮了碗面吃。
钱力捧着面，真诚的说道，“我来了苏州找到长途汽车这份工作，没有家人陪在身边，是鹏飞伴着我渡过，我把鹏飞当作朋友，想让他在学习的空隙开心一下，对他纵容了。我真心实意请求你们原谅，往后绝对不会再让鹏飞跟车。”
大人们长长叹气，都是厚道的人，看到眼前的钱力满眼都是心疼孩子，语气对鹏飞甚是关切，气消了一些。
宋莹收回她的话，“我不会去单位告你，但是除了你以外，你要跟长途汽车站所有司机都说清楚，他们三个绝对绝对不能再单独上车。”
钱力点头应好，再次鞠躬致歉。
林庄两家收下鸡蛋糕。
...
等钱力离开后，三人轮着大声朗读自己的检讨书。
向鹏飞总算明白庄筱婷说的优美，他知道林多多写诗歌写作文厉害，没想到连写检讨也可以灵动得像首诗。
庄筱婷拿着鸡蛋糕在外面吃，另外三人读完检讨坐在屋里被四个大人看着吃，嘴里虽然甜甜的，但心里苦苦的。
大人们商议结果是，两个男孩考试结束前只能待在家，不能外出，林多多做监督。
三人同时停发零用钱，至于什么时候恢复，有待商议。
林栋哲哀悯的问道，“图南哥回来我们也不能出去吗？”
宋莹吼道，“图南回来再说，现在上床睡觉！”
夜里孩子们都睡下。
宋莹想起林武峰没在压缩机厂的事，一番质问，林武峰把事情前前后后都交代清楚。
宋莹虽然很恼火，但声音压得很低。
“我就说压缩机厂怎么会给那么高的加班费，林武峰！结婚的时候答应过什么事都不能能瞒着我！这才多久！我就说为什么冰箱不要票，原来你在向阳的厂子做兼职！你想没想过家里两个孩子和我！被发现怎么办！”
林武峰温柔的恳求，“对不起，我错了。莹，我保证不会被发现，每次去我都很小心谨慎。我想给你买洗衣机，给多多栋哲多存些教育金，我想的都是你们。”
宋莹抿着嘴，想到在同济看的新天地，她妥协了，孩子能往高处走，他们要做好后盾。
宋莹打了林武峰两下，“你一定要小心，报纸上对这个争议太多。”
林武峰看着宋莹的眼睛，“为了你们，我会的。”
...
躺在床上，庄超英第一次正式向黄玲致谢，“阿玲，去年鹏飞没能留下的事我是怨你的，但是现在我要感谢你，我也替图南感谢你，你辛苦了。”
黄玲笑着掖好被子，去一趟同济庄超英转变那么大，她也想去。
1984年元旦，黄玲带着庄筱婷去同济大学探望庄图南，看到校园公告栏里粘贴的告示，宣传的名师名人全都很专业，内容活力十足，热情奔放。
校内悠扬的歌声，琴声，鸟叫声不绝。
琳琅满目的书籍，一栋栋教学楼，实验室，人工湖，令人目不暇接。
看着青春洋溢的面孔，黄玲有种回到当女儿时，脚步轻快无忧无虑的感觉。
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