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我们家在九原城南太平里,里正叫赵胜,和战国四公子中的平原君同名……”
赵破奴一边走一边说,向赵延年解释着“他们”家的情况。
赵延年记性极好,听一遍就记住了,但他没有阻止赵破奴的唠叨,反倒觉得有些温暖。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走在这幽深的峡谷中,北风呼啸,寒气逼人,宛如鬼域,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多少能给人一点安慰。
他不喜欢说话,就只能听赵归胡说。
杀了茹林后,他们继续向前走,以免被茹林的部下追上。
茹林被杀时,身边只有三四十人,肯定不是全部。
按照茹林的性格,至少有百人,他才能追击。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人都体力不支,落在后面了。
匈奴人擅长骑马,步行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优势,走这种崎岖的山路更不行,仅仅十余里,就将他们拉爆了大半,也让茹林的人数优势被严重削弱,给了赵延年突袭的机会。
“你说一下,我家对门的邻居叫什么?我……坏了。”赵破奴突然一声惊呼,停住了脚步。“我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赵延年眼皮一抬,也发现眼前的景色有点不对。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幽深的峡谷,面前是一片开阔地。
他们似乎已经翻过了最高的山岭,到达南坡。
东方也露出了浅浅的鱼肚白,他们走了整整一夜。
“这是哪儿?”
“向前一直走,穿过前面那道山谷,就是高阙塞。”赵破奴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那里应该是一个烽燧,也不知道有人没人。我出塞的时候,这里荒废很久了。”
“有人。”赵延年突然说道:“里面有灯光。”
“有吗?”赵破奴转头看看赵延年。“你眼睛比我还好?”
他不仅能用三石弓,目力也极佳,就算是草原上的射雕手也不如他。
赵延年咂了咂嘴。“感觉。”
那个烽燧实在太小了,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他的确不太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灯光。
也可能只是阳光,毕竟那里要高得多,有可能已经被早晨的阳光照亮。
“我就说嘛。”赵破奴笑了一声。“就算是感觉,你的目力也不错。考虑过练习射箭吗?我有点心得,可以教你。”
“当然要练。”赵延年说道:“我之前没下功夫,只是因为基础不够扎实,还没到这一步。”
“现在到了?”
“差不多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向前。
远处的小黑点渐渐变大,越来越清晰。随着天色渐亮,细节也变得清楚起来。
在他们走到烽燧之前,烽燧上的人先发现了他们,挥动手臂,发出了信号。
接着,又有两个人出现在烽火台上,向这边观望。
“看来汉军是真的收复河南地了,连这么偏的地方都安排了人。”赵破奴叹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又道:“匈奴人想回漠南王庭是不可能了,除非他们能夺回河南地。就这一点而言,还是於单明智一些。”
“也许他不是明智,就是怂。”赵延年笑道。“不过,对他来说,归汉可能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就是这操作有点一言难尽。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居然自己先溜了。”
赵破奴也笑了起来。“还能怎么想,就像你说的,怂,生怕死在谷里。算了,不提他了,我们走岔了路,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他。”
赵延年想了想。“不见最好。这人能抛下所有人,只顾自己逃命,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他也不想想,就算他入了关,孤身一人,谁把他当回事?”
“有道理。”赵破奴看了看赵延年腰后挂着的首级。“有茹林的首级,我们不用靠他们,也能活得很滋润。”
正说着,烽燧的大门开了,一人策马而出,疾驰而来。
赵延年扶着赵破奴,停住了脚步,看向来人。
这是一个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面皮黝黑,眼神却很锐利。他身上穿着甲,身上背着弓,手里提着长矛。
赵延年的嘴角不经意的挑了一下,将背在身后的长矛提在手中。
在这个马镫还没出现的时代,能在马背上用矛的都是勇士。
而勇士,总是欣赏勇士的。
果然,对方看到他手里的长矛,立刻眼神一亮,在十步外勒住了坐骑,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赵延年刚要说话,赵破奴不动声色的扯了他一下,从赵延年腰间摘下茹林的首级,张开双臂,独自上前,大声说道:“九原城南太平里赵破奴,出塞杀虏归来,有匈奴安王部落相国茹林首级在此,请查验。”
他伸手一指赵延年。“这是我的同里少年赵延年,勇武过人,被匈奴人称为天武士。”
“天武士?”中年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长矛,挑起赵破奴手中的首级,仔细打量了一番。“看起来是个匈奴贵人,但他是不是什么相国,如何证明?”
赵延年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抛了过去。
这是他从茹林身上摸出来的,应该是茹林特有的信物。
中年人伸手接过金牌,眼睛却盯着赵延年腰间的短刀。“你这短刀是从哪儿来的?”
赵延年淡淡地说道:“这是匈奴单于的心腹桀龙所赠。单于是左贤王的时候,桀龙是他的相国。他们正赶往石门障,大人如果派人去问一下,就明白了。”
“谁去了石门障?”中年人眉头微皱。“匈奴单于的心腹?”
“还有单于本人,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赵破奴抢过了话题,满脸堆笑。“我们是负责断后的,结果半夜走错了路,这才走到这里来了……”
听了赵破奴的解释,中年人再次打量了赵延年两眼,最后目光落在赵延年的长矛上。
“这是你的长矛?年纪不大,竟能使这么长的矛?”
赵延年也不说话,脱下头上的帽子,露出披散的头发,然后双手持矛,身体半蹲,一声轻喝。
中年人眼神微缩,神情也随之一变。
此刻的赵延年,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杀气,和刚才的少年判若两人。
仅凭这份气度,便知是高手。
赵延年,腰胯用力,长矛抖动,矛头嗡嗡作响。
中年人眼前一亮,凝神细看。
赵延年挺矛疾刺三下,然后跨步上前,再次疾刺三下,看向中年人,咧嘴一笑。
“大人,还能看吗?”
看得入神的中年人愣了片刻,如梦初醒,翻身下马,拱手施礼。
“平虏燧燧长张威,见过赵君。”随即又转身向赵破奴拱拱手。“欢迎二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