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心里把那放冷箭的刺客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只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路被程墨言带至御书房门外,他尚未站定,便听到里头传出一声清冽的女声:“进来。”
屋内的灯火很亮,富丽堂皇却不显奢靡。金色烛光洒在那穿凤纹长袍的女子身上,让她眸光如秋水般深邃,眉宇间她尽是皇权带来的威严。
但看到秦乾的瞬间,夏映雪的目光微微一愣,似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受伤了?”
秦乾一愣,顿觉无从回答,总不能点头说“是啊,这点血不算什么”,也不能老实诉苦。
他挑了挑眉,毕恭毕敬地答:“陛下圣明,不过是些小伤,不值挂怀。”
夏映雪沉默片刻,视线却久久停留在他肩上的血迹之上,那双素手握起又松开,脸色却冷了下来,转而看向程墨言:“刺客的供词,如何?”
程墨言面无表情,拱手应道:“回陛下,刺客拒不交代背后指使,目前已全数押入大牢审问。然而事发仓促,将军似乎——嗯,捉刺之法有些粗糙,所以未能活捉最重要的主使。”
言辞间,说出的“粗糙”二字意有所指,那语气十足冷嘲。秦乾听得出,却没急着反驳,只斜倚在一旁,似笑非笑。
夏映雪一听,不快地蹙眉,却并未直接责怪:“你有何解释?”
秦乾低头思忖片刻,终是抬眼直视皇帝,语调淡然却不卑不亢:“臣不过一介粗人,那刺客挟持我妹,臣一时情急,自不敢玩什么花哨的套路,只能以命相搏。这其中是否错了程队长的规矩,还请陛下定夺。”
这话,直接给程墨言罩了顶“大义灭亲无情无义”的帽子,程墨言面无表情的脸顿时黑了一半,嘴角一抽,却终究忍下没有发作。
夏映雪低低叹了口气,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痕的男人,神情复杂,似有些愧疚:“秦乾,若时光倒流,你可愿依旧伴朕左右,辅佐朝局?”
秦乾盯着她,目光如利剑。
他沉吟了一瞬,忽然展颜轻笑,笑意却带着些薄凉:“臣若能重来,自当泛舟青山绿水之间,与世无争,退隐山林。”
话音方落,夏映雪脸色微变,那一直深沉的凤眸仿佛掠过一丝煞气。
可还没等她开口,秦乾又接着补了一句:“可惜,这天下终归需要一位明君统领。既然不能隐,臣便愿辅佐陛下。”
他说得平淡,却如投下一块石子,激起宫中深夜池水的涟漪。
夏映雪静默片刻,似在思索这话真正的分量。
那双素净的手微微攥紧袖口,却又缓缓松开,她的声音低了些许:“当真?”
秦乾理所当然般地点头,语气云淡风轻:“当真。如今看来,陛下治国有方,虽曾有些委屈臣,但所谓君臣,岂能总计较这点陈年旧事?”
一句话,听得夏映雪呼吸微顿,藏在理智之下的负担仿佛稍稍卸去,她缓缓道:“这天下亏欠于你太多,不如……给个补偿。”
“多谢陛下恩典,”秦乾眯眼笑了笑,手掌稳稳压在出鞘的剑柄上,“若真怜惜臣,愿恩准一事——退隐。”
这话一出,夏映雪愕然抬首,瞧着他眉宇间的一分倔劲,再开口却迟疑了。
终于,夏映雪抬眼,目光落在秦乾身上时,带着某种莫测的复杂:“既是你心之所向,朕便准了你。”
秦乾一挑眉,像是没料到她竟会如此爽快。
可还未等他言谢,夏映雪紧接着又开了口:“但朕有一事要你答,应了便准你退隐,不应便作罢。”
气氛陡然紧绷,秦乾敛起笑意,语气依旧淡淡:“陛下但说无妨,若臣能做到,自当竭力。”
“你的身世,”夏映雪的声音放缓,一字一顿,“朕知你初来京中前的许多过往都成谜。朕给你机会,若有未解之事,尽管提出,朕允准为你查明。”
这一句话,却像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巨石。
秦乾的笑意瞬间凝固,目光忽然幽深如井。
他静了片刻,应声倒是利落:“既如此,臣便叨扰陛下一二了。”
夏映雪听完,目光微冷,轻轻敲了敲龙椅扶手,转头看向立在一旁、恰好被她忽略许久的程墨言:“程队长,这事便交给你去探查。”
程墨言恭敬地躬身,眼神却晦暗莫辨:“臣遵旨。”
可他这一句听在秦乾耳中,却带着分外逼仄的意味。
程墨言低垂着的眼神藏不住一种急促的不快,他素来冷峻的表情里竟泄出些细微的不满,仿佛只差明摆着将敌意写到额头上。
然而与往常不同,这一次秦乾没有任何回应,只似笑非笑地将目光擦过程墨言,嘴角轻勾了一瞬。
这让程墨言更加不悦,那不悦却没能在唇边成形,便被夏映雪清冷的声音打散。
“退下吧。”
夏映雪忽地摆了摆手,显然已是疲倦。
而她的语气却反复无常,像是要刻意掩盖什么情绪,“秦乾,早些歇息。朕需去更衣一次。”
秦乾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似有些错愕。
但细想夏映雪一向抱着“君无失态”的原则,他虽不知其间缘由,却也不欲多问。
他退了三步,拱手恭敬道:“臣告退。”
离开时,长廊内风灯摇曳,候在门外的程墨言静静看着秦乾,从始至终没有开口。
秦乾面不改色,径直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背影在廊下投出细长剪影。
然而,就在那冷清的宫门后,程墨言内心却波涛汹涌。
他望着秦乾离去的方向,眉头皱得紧而僵。
半晌,他才缓缓转头,注视着仍未关上的殿门。
门后虽只剩寂静,可四周的烛光却让他胸口有股无法言喻的沉郁之感。
夏映雪与秦乾之间的旧情与微妙关系,他如此敏锐,怎会察觉不到呢?
尤其是今晚,女帝并未严词训责秦乾,而是一退再退,竟还有些和缓之意。
——这样子,真叫人不爽。
正当程墨言站立宫门外,脑中盘绕这惊人的思绪时,一声轻呵响起:“程队长,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