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出来了,徐冰雅说了那么多,核心意思只有一句话:老马按照刘副局长的意思,以我的名义,把劳司煤矿争到手后,后续因为债务清偿、转让款支付、人事变动、政策变化以及企业自身的生产安全方面,甚至于天灾人祸,遇到任何问题,作为名义上的所有人,我都必须承担责任。
这个问题我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但没意识到老马个人给我的保证和承诺,实际上没有法律意义,我也没预料到,劳司煤矿的价格会被炒到三千多万,远高于正常的市场价。
这时候,我不得不再次检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老马。
检讨之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私心。虽然那点小九九自己当初也没有意识到,但确实存在于自己的潜意识里,正是在这种潜意识的推动下,才做出了现在让自己追悔莫及的决定。
根源还是那个人人都无法摆脱的“贪”字。
贪念驱使,欲望无尽,贪念一起,即入魔障。
贪心和不满足,是人类的本性。虽然我一直不承认自己是贪婪的人,但与生俱来的东西刻在潜意识里,不管你是否承认,它始终都在发挥作用,影响着你的思维和行为。
我是个要强的人,凡事都不甘落人后。
去年那场牢狱之灾,让我十多年一帆风顺的工作事业遭受重大挫折,自己给自己的规划的人生道路成了断头路,生命之船不得不改变航向,这种打击对我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表面上看来,我风轻云淡,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其实在我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无法释怀的暗动,想干一些大事出来,证明给大家看,我林子龙不是普通人,就是比你们强,你们打不倒我。
这种想法驱使我发疯似地工作,绞尽脑汁提高宝龙矿的产量,在背负的旧债没还清之前,又是建洗煤厂,又是收购山梁矿,不断搞扩张。
感谢命运的眷顾,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得益于宝龙矿那个不错的起点和平台,在换了跑道之后,我跑得挺快,短时间内便积攒了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
在很多人眼里,脱离了榆树坪矿,丢掉了科长岗位的林子龙,依然是个强者,依然未来可期,我也因此收获了足够的自尊,和满满的自信心。
去年步子迈得比较大,考虑要对山梁矿的生产系统进行改造,提升产能规模,洗煤厂也存在着补短板的问题,今年过完年后,我要求自己暂时不考虑扩张问题,把节奏缓一缓,喘口气。所以尽管手里有闲钱,机会也可遇不可求,但我对矿务局剥离改制的小煤矿,压根就没动过心思。
我以为自己的意志力还可以,压制住了贪念,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
老马多次请求我帮忙,一开始我并没有答应,即便他说自己的后台是刘副局长,说劳司煤矿另外有数百万账外的设备材料,我都没有动心。
可当老马说劳司煤矿现采煤层之下,还有一层可采煤,资源储量高达上千万吨时,我确实心中凛然一动。
我对自己修改之后的定位是,专注煤炭行业,尽量不涉足其他行业。
煤炭是资源类产品,有资源才能发展,才有未来,所以这个行业的人,最关心的问题是可采煤炭储量。
现在的劳司煤矿产量不算高,卖不了太高的价格,但它屁股坐在上千万吨的煤山上,如果把这部分资源开发出来,未来可能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
老马提供的信息,给了我巨大的想象空间,让我心动,让我浮想联翩,贪念暗生,在潜意识的推动下,脑袋一热,答应了出借自己的名号。
我不是不知道控制风险,之所以不管不顾,其实是有私心的:即便老马拿到劳司煤矿后,未能及时进行产权第二次转让,和我撇清关系,过程中出现意外,我不得不承担责任,有矿井的产权在,自己吃不了太大的亏,大不了替老马和刘副局长还钱,把劳司煤矿收归己有,也许坏事能变成好事呢!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相随,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
宝龙矿就是这样到自己手里的,谁知道历史会不会重演。
劳司煤矿这块蛋糕不但块头大,诱惑力也非同一般,触动了我潜意识中的贪欲,促使我抛掉了风险意识。
当时,我并没有把这个原因想透彻,在徐冰雅层层剥茧,持续不断的追问下,才渐渐想明白自己当初会那么轻率。
缘于贪念,缘于心存侥幸。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静下心来,直面徐冰雅指出的风险点,考虑解套脱困之法。
想了半个晚上,我发现这个问题竟然基本无解。
自己名下的两矿一厂,也就值一千多万,就算把榆坪公司和煤专公司的股份全部卖掉,加上手里的现金,我顶多也只能凑出两千万来。
劳司煤矿在改制移交过程期间,在后续把所有权人姓名改为其他人之前,万一出现意外情况,我把自己的家底都搭上,也补不上三千六百万的资金窟窿。
由于心里不踏实,第二天一大早,我连早饭都没顾得吃,早早赶到劳司煤矿。
刚到办公室的老马,说我比他还心急,陪我说了几句话后,让我在办公室等着,他去局机关打听结果出来了没有。
等人很无聊,我不想在办公室干坐,走出门遛达,无意中转到常梅所在的古城分部门口,随口问门卫大爷,小常经理今天在不在?
大爷是个急性子,我的话刚出口,他已经扯起嗓子,朝院子中间站着的几个人大声喊起来:“常经理,有人找。”
我原本没想找常梅,见状只好走进古城分部的院子,和匆匆走过来的常梅打了个照面。
常梅略显诧异,问我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事?
我随意笑笑说,自己在等老马,顺便过来看看她。
常梅请我到办公室喝茶,我说不去了,早晨的空气好,就站在这儿随便聊几句。
常梅没有说话,低下头去,穿着凉鞋的右脚,一下一下踢着脚下的水泥地面。
我看到常梅的状态不怎么好,态度也有点冷漠,于是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常梅反问我,知不知道徐小弟买了一批二手设备,搞起了工程机械租赁业务。
我回答说知道啊,你和徐小弟各干各的,不会有冲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