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两匹骏马奔驰而去,马蹄溅起雪泥,洒落在枯黄的野草上。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玉昆等等!”一匹马缓缓的停了下来,林山揉着脸抱怨道:“这天也太冷了!”
王冈拉住马缰绳,骑在马上无语的看着他,“原本是准备坐船走的!你非说船舱逼仄,要走陆路!这一会都停了几次!”
林山干笑道:“原想着咱们这一路去往东京,可以看看沿途风景,遇到好景便赏一会,遇到美食,便吃上一遭,岂不比那坐船来的松快!只没想到这么冷!”
“你也随着自家商队,走过不少地方,怎么连这都没考虑到?”
“在商队,我都是坐马车的……”林山有些不好意思,转而看向王冈,“你怎么不冷,早上我见你还是一脸灰败,怎现在又红光满面的?”
王冈仰头望天,不想回答,他武功内外兼修,这么点寒风还不放在眼里,至于脸色,是因为清荷那娘们疯了,整整把他关了两天,榨的一滴都不剩,脸色能好吗?
好在他补药吃的多,《气血烘炉功》一运转,累积在身体中的药力便去弥补他的亏空,自然也就恢复了过来。
“好了,别废话!现在连无锡还没到,按这路程,春闱开考了咱们都到不了东京!”
王冈看看他,道:“要不咱们回去坐船?”
林山连连摇头,“丢不起那人!”
说着他从包福里掏出一块厚布围在脸上,笑道:“这是用西域来的吉贝做的,很保暖!”
吉贝也就是棉花,这东西现在应该传到大宋了,不过还是作为观赏植物来用。
“这玩意咱们这没有,你可以让你家的商队带些种子回来种,能赚大钱!”王冈敲了一下马臀,缓缓走了起来。
林山翻身上马,跟了上去,笑道:“早就安排了!回头你家拿出点地,帮我种些,我高价回收。”
王冈点点头,大宋的土地,不是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的,都要受官府的安排,不过他家四个庄子,想匀些地种棉花,还是可以的。
两人再次赶路,也没有赏景游玩的心思,生怕错过了时间。
直到过了江宁,路上赶考的举子多了,方才放下心,开始不紧不慢的行走。
这些举子也是有意思,几乎每人都扛着一个巨大的行李,更有甚者,牵着一头驴,驴身压满了包袱,远远看去,就像个大包袱在行走。
王冈有些诧异,参加个春闱,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林山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些人带的可不是行李,而是当地的特产,准备到了京城去卖!”
王冈恍然,大宋各地对赶考的举子是免税的,带着特产去京城,还是能换卖不少银钱。
毕竟京城居,大不易!
二人又走了没多久,有两个行商模样的人赶了上来,问他们愿不愿意同行,管吃管住,还白给银子。
这显然就是这些商人想借他们的身份,给货物免税。
王冈来了兴趣,刚想聊上几句,林山却摇头拒绝,打马便走。
“与他们一道,省时省力,守正兄为何不愿?”王冈追赶上来。
林山道:“那些举子,生境艰难,换些钱糊口,可以理解,但是这些商人,明明有钱却想着偷税,端的是心术不正,羞与为伍!”
王冈肃然,拱手道:“守正兄大义,日后若是经商,也是一代儒商!”
“哈哈,玉昆过奖!愧不敢当啊...哈哈...”林山被挠到痒处,开怀大笑。
王冈见状,屈指一弹,林山绑在马上的包袱,顿时断开,零零碎碎散落一地。
林山慌忙下马查看,王冈也帮他一起收捡。
“咦!这是什么?”王冈打开一个盒子,入眼便是一支支品相上好的毛笔。
“宣笔啊!这么多!”王冈夸张的惊呼道:“所谓万千毛中捡一毫,这可是价值不菲啊!守正兄莫不是也偷...”
林山赶忙将盒子抢过来护在怀中,脸色涨红,支支吾吾道:“你莫要乱说,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接着又是一些“文人雅趣”,“君子固穷”之类的话,听的王冈大笑不已。
东京,皇宫。
赵顼正在伏案批改着奏折,半晌他啪的一下将奏折摔在案上,又是司马光上的折子,只知一味的说新法不好,问他有什么理财的法子,张口就是陛下节俭,则国用自足!
节俭!大宋皇帝还不够节俭吗?
仁庙连口羊汤都舍不得喝,身上衣服还有补丁!可国用足了吗?
赵顼捏了捏眉心,都说这皇位好,可这位子真有那么好吗?
施行新法以来,新旧两党互相攻讦,作为皇帝他也分辨不了谁说的是真话,但是看着多出来的钱财,还是任凭新党施为。
直到郑侠出现,一张《流民图》让他心都凉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大宋要亡!
而更让他愤怒的是,中书省隔绝内外,不传达郑侠的折子,他是冒着欺君的风险,假借军情,才把图传进来的!
你看,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能成为这些人手中的玩物,想让你听什么就听什么,想让你看什么,就只能看到什么!
新党是这般,难道旧党就不是!
文宽夫、富彦国这些人,谁又真正把皇帝当回事!
赵顼抬了抬手,一名内侍上前,端过一杯茶水。
“有事?”赵顼瞥了内侍一眼。
“回官家,刘璋在宫外求见。”
“来几趟了?”
“自他回京以后,每日早早便来,宫门落锁,方才离去!”
赵顼点点头,“倒是有几分诚心!”
“官家,可要继续晾他几日?”
“刘璋也是个能吏,晾久了,怕把心晾凉了!”赵顼摇摇头,端过茶喝了一口,道:“让他觐见吧!”
“诺!”内侍躬身退下。
刘璋进来时,赵顼正在翻着一本册子,全神贯注,似没看到他一般。
“罪臣刘璋参见陛下!”刘璋俯身跪倒,大礼参拜。
宋朝一般不行跪礼的,除非在庄重的场合!刘璋这行为已是出乎旁人预料了,可赵顼依旧没有抬头。
刘璋只能继续俯身跪倒,任额上冷汗直流。
不知过了多久,赵顼终于把册子看完了,合上册子,扫了眼刘璋,轻飘飘的说道:“在你眼中,朕可是个傻子!”
“陛下英明神武,古今帝王鲜有能及!”
“既然朕不是傻子,你为何把朕当傻子看!”赵顼猛的将册子砸过去,怒道:“自污!朕需要你自污吗!”
“臣...惶恐!”刘璋接过册子一看,顿时又重重磕头,册子上赫然记录了姑苏发生的一切,这是皇城司密探所为。
赵顼冷笑道:“惶恐?哼,你确实该惶恐!朕派你去江南这等富庶之地,为朝廷稳固财赋,你却被一介商贾吓的不惜自污!”
“臣,愧对陛下!”刘璋俯身痛哭,心中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皇帝对他发怒,说明还有用他的地方,若是以礼相待,反倒是危险了。
而且,通过刚才的话,他知道皇帝的所想,接下来他决定撒一个谎,一个能够让他重获信任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