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赶到租界闸口的时候,天边已经隐隐现出鱼肚白。王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看了看——这仍然是他在2号库房里找到的姑父收藏,是一只家传的机械老手表。估计牌子不错,可惜他不认识——距离开闸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了。
如今国际局势紧张,原本管理松懈的租界闸口晚间都会落栅,所以早上等着进租界务工或者做小生意的民众已经在门口排了好长的队。他们不敢强闯,只好在队尾老老实实的等着。
和队伍里其他人是真正的淡定不同,王丰表面上很沉默,内心却像是着了火。他怕吓着李杰,没敢和他说开枪的事情;而当事人尚美云肯定也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他自己却知道,大半夜发生了枪击事件肯定会惊动南市警局高层,会发动各个方面的人手抓捕凶犯,而严查各个进入租界的闸口也肯定是必要措施之一。
现在就只有赌命了,看哪一方的速度更快。
王丰想的一点都没错,这会儿案发地点已经围上了一大群警察,更可笑的是,还有三四百青帮门徒也到了,咋咋呼呼,把现场搅得乌烟瘴气,根本就不像个查案的样子。
南市警局的副局长周道好言好语的安慰着暴跳如雷的窦庆标:“窦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捉拿归案为你出这口气。”
他不得不态度好点。在王丰眼里小虾米一只的胖老头是青帮悟字辈的,虽说手下也有一些势力,但是和警局副局长比还是有些差距,但架不住人家后台厉害。
窦庆标的师傅是青帮通字辈大佬吴麟,跺一脚地皮都要颤三颤。而且,如今在十里洋场混的风生水起的吴四宝正是吴麟的表弟,这些裙带关系可是他也要小心的。
黄包车翻了的时候窦庆标倒是没摔着,可是那接连不断在他眼前亮起的枪焰委实在他心里种下了大片阴影,当时就给吓尿了。如今在徒子徒孙的围拢下终于有了安全感,但恐惧后怕和湿漉漉的裤子还是让他忍不住大吼大叫:“那个该死的黄包车夫肯定是个红匪!我特么的敢打赌!可怜我那几个徒弟,为了抓捕那个女红匪,死的冤啊!”
他也是占惯了便宜,这会儿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把贪图尚美云美色说成了发现她身上有疑点,想要把她抓回去调查;把王丰说成了尚美云的同党,为了接应同伙而开枪杀人;把被打死的四个徒弟说成了为国捐躯。反正就是想从警局这边获得点好处。
侦缉科的科长终于调查完了现场过来向周道汇报:“报告局长,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四枚子弹壳,通过底火上的铭文可以判定是9毫米鲁格手枪弹,不是市面上通常可见的自卫手枪。”
这只是称呼上的不同而已,鲁格是子弹型号的发明者。后世通常都管这种子弹叫帕拉贝鲁姆弹,说的乃是生产厂家的名字。
说到这里,侦缉科长压低的声音,凑到周道耳边:“这是军用子弹,不像是那些人用的。”
“那些人”当然指的就是间谍,间谍使用的手枪大多以精巧方便携带为特征,基本上用的是6.35,7.65这样的小口径。这个时代有一句顺口溜,叫做“一枪二马三花口,四蛇五狗张嘴蹬”,说的就是这些勃朗宁或者毛瑟牌的袖珍手枪。只有像c96盒子炮这些大型的军用手枪的子弹才是9毫米的。
周道当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牵扯到了军方?”他沉默了下来:和捅军方这个马蜂窝来比,死几个青帮的地痞无赖根本就不算什么事。现在国内外的局势都紧张,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吧。
他马上就打定了主意,想把这个事糊弄过去,摘下帽子捋了捋头发:“窦兄,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情狠狠的查下去。”
他冲着手下面一挥手:“赶紧去,把隆盛戏班都给我抓起来,一定要严加审问,看看他们究竟和红匪有什么关系!”
心里想的却是:这回能榨出多少钱来?如果使把劲的话,500块也是有可能的。
窦庆标虽然没有听清楚侦缉科长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他会看脸色,一看周道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立刻就意识到这黑皮不想查了。这怎么能行?不查到凶手他怎么能出这口气?
再说,他已经和那个女戏子结仇了,谁知道她会不会蛊惑着枪手过来杀自己?不行,必须斩草除根!
他也没空在这儿耽误时间,只说自己受了伤要回去看大夫,带着徒子徒孙们回了住所,时间不长,就有手下把昨天晚上拉他那个黄包车夫带了进来。他的黄包车扔在了现场,顺着车牌号很快就找到了人。
窦庆标二话不说上去抡起鞭子叮当一阵胖揍:“我再让你个小瘪三把我扔下!我抽死你!”
黄包车夫被打的鼻青脸肿,口鼻蹿血,跪在地上使劲求饶。
窦庆标终于算是出了口恶气:“好了,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给我老实回答。”
“是,是,大爷,小的一定不敢说假话。”
“有人说,昨天晚上那个枪手是从弹子房旁边的小路出来的,你一直在那儿接活,认不认识?”
黄包车夫心里话:天那么黑,我哪能认出那是谁?就是身影有点熟悉罢了。不过我不能说呀,说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个枪手如果真的是他熟悉的人,那就要命了!他手里有枪,肯定不会是独自一人,十有八九是属于哪个帮派。如果自己给供出来,那个帮派能饶了自己吗?
再说了,青帮这帮人的德性他还能不知道吗?万一诬陷他们是一伙的怎么办?弄不好就会把他敲诈的倾家荡产。迁怒之下弄死他也是有可能的。
“小人不知道啊,天太黑了,小人没看见。”
窦庆标又是一阵急火上升:“什么都没看见,你长一双眼睛干什么用的?”抡起鞭子来又是一顿狠抽。抽完了一脚踢过去,把人踢翻在地拖了出去。
窦庆标坐在太师椅上直喘粗气,旁边一个徒弟凑过来:“师傅,按照咱们这行人做事的方法,枪手这会儿估计跑进租界去了。”